“这是从郑青然的右脚后的肌腱里取出来的。”暮青说话时将包着琉璃片的帕子摊开,上面的斑斑血迹是从尸体的肌腱里取出琉璃片后,擦拭上面的血留下的,“郑青然的手脚脚筋被割断,守宫砂被剜走,但这些创口的创缘都不整齐,表皮有剥落之相,这说明凶器不太锋利,比如卷刃的,比如碎瓷一类,因为只有这类凶器才会在割开皮肉时造成表皮剥落。”
暮青捏起那片琉璃碎片,扬声道:“这就是凶手拿来放血、割筋、剜肉的凶器!它会留在尸体里是因为肌腱并不容易被割断,尤其是脚筋。凶手在割郑青然的脚筋时,因为割不断而用力过猛,这碎片便断在了里面!”
“琉璃乃皇家专用之物,寻常地方难得一见,出现在这山中,敢问除了是从相府的庄子里拿出来的,还有别的庄子上会有吗?”暮青把那碎片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来,扫了一眼花厅里坐着的小姐们,“凶手就在你们之中,谁偷拿青碧琉璃盏的碎片,谁便有重大嫌疑!”
小姐们惶然无措,纷纷撇清。
“我没有偷拿!”
“我也没有!琉璃盏打碎后就被下人收走了,我们怎拿得到?”
元钰问:“都督可知是谁拿的?”
“你应该问今夜谁尾随郑青然出过庄子。”暮青转身对花厅外的侍卫道,“去把后园守门的小厮唤来!”
侍卫得令而去,小厮被带来后,惶然跪拜,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我问你,今夜可有人从后园进出过庄子?”暮青问。
小厮跪在地上未敢抬头,听闻此言身子却一僵,随即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人进出过庄子!”
暮青目光一寒,对元钰道:“既如此,那就绑了此人吧!盛京府这时候应该得了消息了,郑广齐最迟天亮就能到,他女儿死了,我想他很愿意让不肯招供的人尝尝盛京府大牢里的十八般酷刑!”
小厮一惊,惶然抬头!
元钰面生怒色,喝道:“来人!把这欺主的奴才给我绑了!”
“小姐!小姐!”小厮吓得直哆嗦,不待侍卫拿绳子来便砰砰磕头,“奴才没说谎,奴才今夜和一位小姐的丫鬟在后园闲聊,没没、没守后门……”
“什么?”元钰惊出一身冷汗来,庄子里的都是朝中王侯公卿府邸的贵族小姐,庄子里虽有侍卫巡逻,但后门无人把守,如若从外头溜进什么凶徒刺客来,可如何是好?元钰越想越怒,喝问道,“是哪个丫头?!”
哪个丫头敢如此行为不检,勾搭庄子上的小厮?
小厮哆哆嗦嗦地抬眼,在花厅里搜寻着,一个丫鬟低着头,帕子捏得死紧。
小厮一指那丫头,“她!就是她!”
小姐们齐望过去,目光如潮水,那丫鬟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她身前坐着的那小姐猛地站了起来,喝斥道:“大胆奴才!竟敢胡扯!”
那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说姚蕙青是凶手的那人。
“陈小姐?”元钰皱眉,一脸厌弃之色,望向陈小姐身旁上首坐着的那人,寒声斥道,“这可是你带来的人!”
那被元钰点名的贵族小姐惶然起身,看向陈小姐,怒问:“真是你做的好事?!”
“堂姐,我没有!”陈小姐慌忙摇头,四下一寻,忽然指向了暮青,“是他!都是他!定是他陷害我!堂姐,你知道的,我爹就是被他害得丢官去职,罚去养马的!”
暮青闻言挑眉,罚去养马?姓陈?
元钰道:“这是前骁骑营将军陈汉之女,那是陈汉的嫡兄定远侯之女,陈汉是定远侯的三弟。”
以陈家的家世,上回骁骑营被水师大败,陈汉不至于丢官去职被罚去养马,可谁让他想盗砸水师的军需?朝中把水师看得多重就有多恼他,再加上他看上的那匹野马王是圣上的马,圣上向来胡闹,要罚谁,罚得是轻是重从来只凭心情,于是圣上和朝中都恼了他,这才重罚了他。
陈汉被贬时,他女儿正议着婚事,几家对陈小姐有意的都因此把官媒召了回来,陈小姐因此受了不少闲话。陈家想走走朝中的关系,早日让陈汉起复,可朝中正恼他,定远侯不想得罪相府,不肯在此事上出力,只让陈夫人等着。这一等也没个期限,陈夫人怕耽误了女儿的婚事,便求了定远侯,一家子住进了侯府。
她这回邀人来庄子上,本只邀了定远侯之女陈宛,没想到陈宛来相府求见她,说她堂妹陈蓉的婚事因父亲获罪耽误了,成日闷在侯府里也不是个事儿,望她能允她也来庄子上小住几日,盼她能认识几个说得来话的,兴许哪家府上的亲戚那里就能有不错的婚事呢?
定远侯一门武将,多在龙武卫和五城巡捕司里任职,并非闲差,终归要讲些情面,她这才同意了,哪知陈蓉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你与郑青然有何过节,为何杀她?”元钰不解。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陈蓉连声否认,仍往暮青身上推,“是他害我,他害了我爹,还要害我!”
“放肆!”元钰大怒,他乃不畏强权之人,连姑母和爹都敢顶撞,会看得上一个养马官之女?
陈蓉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暮青倒没想到能在此遇到陈汉之女,也没想到杀人的竟是陈蓉,她心中思量着动机,冷淡地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好,我给你机会证明。”
她一出声,花厅里便静了下来,陈蓉看向暮青,不知她说的机会是什么。
“拿托盘来!”暮青吩咐一声,将郑青然的帕子从怀里拿了出来,当众一抖,只见小荷垂落,雪帕殷红,血迹周围脏污片片,泥渍已被雨水洇开,但远远瞧着仍能看出其形来,那形状似是……
“手印?!”元钰指着帕子,不可思议。
陈蓉顿时瞪大眼!
暮青接过下人呈来的托盘,将帕子展开铺在其上,端到了陈蓉面前,“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就把手覆上来吧。”
第171章 稚嫩拙劣的凶案
陈蓉盯着帕子上的手印,手指绕着锦帕,拧得道道青紫。
暮青忽然屈指往她肘间一弹,陈蓉顿觉手臂麻软,正心惊无力,暮青抓着她的手便往铺在托盘里的手帕上一按!
陈蓉啊的一声,声音惨极,不似人声,闻者头皮发麻,见她撞向暮青,托盘啪的落地,她也跌坐在地,盯着那染血的帕子不住后退。
陈蓉如此抗拒,即便方才没看清她的手与那手印相不相合的人,也都看出了她嫌疑甚大。
暮青看着陈蓉,摇头道:“此案根本就不是盛京城里的凶徒作案,也不是姚府中人作案,不过是一桩稚嫩的模仿杀人和拙劣的栽赃嫁祸!”
陈蓉跌坐在地,仰头看着暮青。
“盛京城里的那两桩案子,死者的血被放干,四肢都被卸了下来。如果这个案情的消息准确,那么你模仿杀人的第一个破绽就是血没放干,因为你不知道人一死血液循环就会停止,所以你先用石头砸死了郑青然,将她移尸进马车里之后才放血割筋。你以为这样便能放干她的血,殊不知在血流干之前,尸体的血液就会凝固,尸身上就会出现尸斑。”
“你模仿杀人的第二个破绽是你只卸了郑青然的双臂,而没有卸掉她的双腿。我想不是你不想,而是你办不到,因为暴力导致胯骨脱臼是一件需要力气和技术的事,你两样都欠缺。”
“你模仿杀人的第三个破绽是凶器,我虽然没看过盛京城里那两桩案子的犯罪现场,但是可以想象得出,凶手先想办法迷晕了她们,随后将人割腕放血,让他选中的女子在昏迷中流干血,不知痛苦地死去后,又将女尸摆成了布偶的模样,这些都说明凶手享受着一种变态的温柔感,诠释他所谓的美学。这类凶手多是完美主义者,他选的凶器一定很锋利,绝不会允许刀太钝,割坏了美丽的布偶。而你用的却是一块碎琉璃,太不讲究,怎么说呢?如果站在那个凶手的角度,你的布偶太丑!”
“这三个破绽足以证明这是一起模仿杀人案,手法不够成熟。但如果说你模仿杀人的手法稚嫩的话,栽赃嫁祸的手法就是拙劣了!你受邀来相府的庄子里,身上必不能带兵刃,所以你就随手摸了一块打碎的青碧琉璃盏,这是你做的第一件蠢事。”
“第二件事是你用来砸死郑青然的石头不是随手抛在一旁,而是整齐地摆在树下,两块石头有血渍的那面都是朝下。我猜你如此做是因为你料定郑青然死在姚府的马车里,郑广齐必定会命人搜查姚府内外,等人进了林中搜查时,看见郑青然遗落在树下的帕子,自然就会发现那两块石头。石头朝下放着,血迹不至于被雨水冲刷干净,如此一来,带血的凶器便找到了,而凶器出现在姚府外的林子里,会加重郑广齐对姚蕙青的怀疑。可是你就没发现,如此摆放太过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