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240)

步惜欢的人自是不能暴露的,那就只能让百官以为这些证据是她在从奉县回京城的路上就偷偷得到的了。

暮青顺手便将书信递给了元修,道:“这些是奉县知县在任三年间与朝中的来往书信,而与他通信的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你可以瞧瞧,每一封里都是催银子的,而这本账册里记着的不仅是与胡大人的来往银两数目,还有与越州刺史和户曹尚书的。”

越州刺史不在朝中,户曹尚书却正立在刑曹大堂上,听闻此言脸色不比胡文孺好看。这账本拿出来时他便心觉不妙,只是心存侥幸,想着账本里未必记得那么详细,也许只是与胡文孺的来往账目也不一定,结果果然是他想得太美了。

“你瞧瞧这账本有多厚就知道所记有多细了,朝中每年拨了多少抚恤银两,奉县给上峰越州刺史和户曹孝敬了多少,胡大人催要了多少,笔笔皆在!”暮青翻着账册,却不交给林孟,也不给百官传看,显然是提防着有人毁坏证物,她只把这些证据交给了元修。

元修尚在拆信看信,他看得颇快,每看一封,抬头望胡文孺一眼,那眼神比西北的风刀还割人。三年的书信,足有二三十封,元修用了些时辰才看完,他将账册接过来时,胡文孺已不敢看元修的神色。

正因此,他没看见元修在接过账册时,看暮青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账册和书信她绝不是在奉县回京城的途中得到的!

此事事关西北军,这些证据如此详尽,她若早就得到了,不可能不拿给他看。因此,她只可能是最近才得到的这些证据!

暮青早知方才的话能瞒得住百官,却瞒不住元修,她也没打算瞒,只是此时不是明说的时候,她望向元修,两人的目光一撞,他眸底的疑惑和她眸底的坦然相遇,令他一怔,随即低头,看账本!

他与她历过生死,月下喝过水酒,战场杀过胡人,自是信她做事向来有主意,此时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反正给他的证据不会有假,他且看看谁贪了西北军的抚恤银两再说!

那账本里所记果真如暮青所言,一笔一笔,皆是细账,越看元修的面色越沉,大堂里静得落针可闻,账本一页页翻过,那泛黄的纸页如一把把锈迹斑斑的老刀,不知割着谁的心。

朝廷每年拨给奉县的抚恤银两都进了胡文孺的口袋,尤其是去年,奉县知县孝敬给胡文孺的银子甚至超过了朝中拨下的抚恤银两数目!而奉县知县孝敬给越州刺史和户曹的银子都在抚恤银两的数目之外,可见奉县百姓这些年向官府缴纳的苛捐之重!

越州毗邻西北,几乎家家有从军边关的儿郎,这些儿郎为国捐躯后,家眷非但拿不到朝廷下拨的抚恤银两,平日还得缴纳过重的苛捐,以供县官孝敬朝官,百姓的日子究竟有多难?有多少为国捐躯的儿郎,爹娘老无可养,遗孀儿女孤弱无助,日日吃糠咽菜以养贪官?

“这账本侯爷一时半刻也看不完,不如且看着。”暮青出声时扫了眼百官,百官心神一凛,只见少年负手而立,背衬堂外日光,眸光清寒,语气更寒。

“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经查,实是洗钱案!朝廷下拨的银两押运到奉县,奉县知县将银两存入银号换成银票,胡文孺拿着银票将银子从银号里转走,不过是倒了把手,军中的抚恤银就成了胡文孺的银子,官银就成了私银!而奉县的百姓这三年里没有收到朝廷拨下的一钱银子,这些银子数被洗成了私银,且胡大人催钱如催命,三年里逼得奉县知县孝敬的银两已超过了朝廷下拨的抚恤银两的数目!”

百官吸气,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也好,抚恤银也好,到了朝臣手中,一层层往下拨,难免有中饱私囊的,这事儿在官场上不稀奇,但贪一部分的事见多了,还没见过都贪了的,更别提超数目贪了。

按说,朝廷拨了银两后,下面的知县收到了银子,一则自己中饱私囊一些,二则分一分,拿来孝敬各级上官,就算一钱银子都不给百姓,也没有哪个官儿是能把朝廷拨的银两数贪了的。这胡文孺也是好本事,竟能一口将银子吃进去!

在朝中当官的都是人精,要百官相信胡文孺有这胆量和本事,谁信?他背后之人可是元相国……

也就只有元相国能让下面的人将吃进去的银子再吐出来,且加倍送回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元相国竟玩儿了这么漂亮的一手!

朝中下拨抚恤银两有八年了,当年元修在西北一战成名,杀了勒丹大王子突答,回到嘉兰关后向朝廷奏表,为边关阵亡将士请功,并请朝廷下发抚恤银两,当时元相国一口同意了,此事在朝中压根就没有起过争执,自那年起,朝廷年年下发抚恤银两,国库的银子有一半是拨给西北军的钱粮抚恤。

这笔抚恤银子不同于其他银两,虽然众人皆知,下面的人不可能一点儿不贪,但惧于元家之势和西北军之威,想必贪得会比那些赈灾银少些。因此,与此案无关的朝臣直到年前奉县案发才惊讶于朝中竟有人如此胆大,敢贪西北军的银子。但惊讶归惊讶,谁也没想到此案会跟元相国有关――当爹的一边给儿子拨银子,一边将银子转手再倒回来,且收回来的不仅是下拨的银子,还有额外的孝敬,这……这谁能想到?

元相国老谋深算,这事儿还真像是他的手笔,连儿子都利用,借子为军请银抚恤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国库的银子转到了元家,不仅瞒过了百官,还在军中捞了个贤相之名。

可是让人不解的是,既然此案是元相国的手笔,他为何要让人查?

百官瞄向元相国,见他沉着脸,惯常的威严,问暮青道:“这账册你怎知真伪?怎知不是奉县知县早知有自身难保的一日,早早就做下了这本假账,用以栽赃陷害?那些书信,你又怎知不是寻了擅仿他人字迹者做下的?”

元相国自到了刑曹大堂,未发一言,此刻终于开了口,倒也属人之常情。如今被指有罪的是他的心腹,眼看面临着被儿子怀疑的境地,他质疑这几句倒显得临危不乱,好似与此案无关了。

按说此案应该与他有关,但案子也是他让人查的,如此似乎应该跟他无关。

到底与他有关,还是无关?

暮青却不说此事,似乎早就知道会被如此质疑,她从身上拿出了一沓银票,道:“如果相国大人说账册是假的,那么胡大人从盛京兴隆银号取出的银票呢?总数对得上,账册你还能说有假?”

第65章 哑口无言!

那一沓银票看得百官眼疼,不知其中有多少是自家的,又会被拿来做何文章。

暮青将最上面的拿出来一错,数着足有二十来张,“这是胡公子在玉春楼输给我的,两晚上,胡公子输了足有一万多两。”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神情古怪。

不就是一万多两?

盛京的官宦人家多是大族,一万多两银子对哪家来说都是小数目,谁看在眼里了?这些银票与胡文孺贪污西北军抚恤银两有何关系?

暮青看着百官的神色,星眸慑人,忽然将那沓银票一翻,让票面面向百官,一指上面盖着的两道大印,道:“这些银票存在恒通银号,上面有恒通银号的大印和胡府的私印。我想有能耐把官银洗成私银的人,应该不会傻到将银子存在一家银号里。奉县知县将抚恤银两化成银票存进了兴隆银号,胡大人不可能任由银子在兴隆银号里放着,取出来藏好或是存入别家银号才是该做的。”

暮青又将那沓银票在百官眼前晃了晃,“有了胡府的私印,想查出胡大人在盛京哪家银号里存了多少银两,实在是易如反掌!”

百官盯着那银票上鲜红的私印,这下何止眼疼,头也跟着疼起来了。

原来如此!

她当初去玉春楼赌钱,朝中无人弄得明白她的真意,尽管知道她的意图定与查察抚恤银两案有关,但是赌了两晚,哪怕把京中子弟都赢掉了裤子,她也没法拿赢来的银两做文章。毕竟盛京官宦人家都是大族,其中有不少昌盛了百年的,府中积蓄颇丰,家中子弟输的那些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不能硬说这些银子就是从西北军的抚恤银里贪来的,因此这些日子没人看得懂她此举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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