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之子?
子乃苍生,问手中之子,即是问天下苍生?
“阿弥陀佛。”空相宣了声佛号,又从方几下拿出本书来,递给暮青道,“这本经书赠与女施主,望施主日后常诵读。”
暮青接过来,见这书的封皮上竟无一字,不知是什么经,翻开看了看,里面的字似是梵文,却又不像,她一字也看不懂,不由道:“这经我看不懂,如何诵读?”
“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定能看得懂。”
“……”
“老僧今夜所赠之言,望两位施主莫相忘。”空相不肯明言,却句句是嘱咐,随后便不再多留两人,唤了门外之人来送客了。
暮青从禅室里出来,抱着只棋盘,上头摞着棋谱和经书,寒风呼呼的吹,明月高悬,照见她的脸色有些青黑。
步惜欢瞧她抱着棋盘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由接了过来,递给了那迎二人入寺的小沙弥,命他且将这些送去寺外的马车里。
“走吧。”步惜欢牵起暮青的手便带着她出了禅室的庭院,他们今晚还有要事需做。
暮青见他这么快便又是一副悠闲从容之态了,不由有些佩服,问:“刚才空相大师所言,你都听懂了?”
“嗯?你不懂?”步惜欢笑问。
“只懂了一半。”那棋与苍生之语好懂,应是在说将来天下会如一盘残局,若想收拾残局要问天下苍生。且不说此言有几分可信,只说后面的话,她暂时还没头绪,“那经书有何深意,我还不懂。”
“总会懂的,如今不懂,只是时机未到。”步惜欢懒散一笑,倒是心宽。
“我还是不懂他为何知道我们今夜会来,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暮青对于疑问从来没有步惜欢这么悠闲的心态,她遇到疑问就想解开。
“卜算出来的。”
“卜算?”
暮青也并非不信,灵魂穿越的奇事她都遇上了,世间有未卜先知之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习惯了从科学方向推理,刚才在禅室里,她有意观察空相大师的神态,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所言确实无伪,只是高深莫测,让人猜不明白。
“我幼时随娘亲来大寒寺上香时曾见过空相大师,那时他便是如此模样的老者了,如今已过去近二十年,今晚见他竟还是如此模样。”
暮青猛地抬头,步惜欢一笑,“大寒寺乃大兴国寺,方丈自是得道高僧,空相大师的话还是信的好。”
“你可知空相大师高龄?”
“唔,少说百寿了。”
“……”
两人一路远去,渐渐不见了身影。禅室关上的门却又开了,老和尚步去庭院树下,矫健之态然看不出已有百寿高龄,他抬头望着月色星空,身后跟着的和尚也一同望月观星。
“方丈总算等到今日了。”
“帝星齐聚盛京,命盘星动,离天下浩劫之日不远了。”月色照着老和尚的脸,慈悲如水。
“方丈慈悲,浩劫必会早日平息。”
——
步惜欢带着暮青到了大寒寺后的菩提塔,此塔高九层,塔中供奉着大寒寺历代高僧舍利,藏经书万卷,乃国寺重地。
然而,正是这国寺重地之下有处密牢,牢里四面山石,湿潮不见天日,油灯嵌在石壁上,照见地牢里有数间铁栅栏围建的铁牢,铁牢里稻草为铺,奉县知县缩在一角,披头散发,发上沾着稻草,与越州县衙里穿着官袍升堂的威风模样相差甚大。
“陛陛陛……陛下!”奉县知县望见步惜欢便扑了过来,在地牢里关了半个月便已让他频临崩溃。
“你想出去?”暮青淡问,不待奉县知县回答,她便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她点点头,道,“好,那我问,你答。说一句谎话,你便会多留在这里一个月。”
她不说将他换回天牢,回了天牢不过是死,死可怕,死不成更可怕。
不见天日地被关在地牢里,人不会死,会疯。
奉县知县频频点头,神态已近疯癫,但暮青知道他没疯,只是被关了半个月,精神频临崩溃而已。
五更前要回城,今晚见了空相又耽搁了些时辰,没多少时间可磨了,暮青当即便开始问案。
第57章 初露端倪
“朝廷将抚恤银两运来后,你将其入账,存入了哪家银号?”暮青问,赈灾银、抚恤银,这等银两朝廷下发时皆会派人护送,走的是驿站,但奉县知县收到后贿赂上官时必不会用现银,银两太重,一箱箱往府里抬未免太过显眼,因此他一定会用银票!
“……兴隆银号。”奉县知县眼神有些虚散,想了会儿才道。
这等重要的事他不可能忘,但人长时间被关在地牢,精神紧绷,情绪濒临崩溃,又有些日子未与人交谈了,思维慢些才是正常的――他没说谎。
暮青对兴隆银号有印象,盛京里有名的票号,户曹尚书之子曹子安在玉春楼里用的银票上盖的就是兴隆银号的大印。
“你都贿赂过谁?”
“越州刺史秋大人、户曹尚书曹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
“你是谁的门生?”
“胡大人!胡大人曾是京外南麓书院的院长,我出仕前在南麓书院求过学。”
“那为何要贿赂越州刺史和户曹尚书?”
奉县知县沉默了,他如今头脑不清,这些事要想想才知如何答。
步惜欢捏了捏暮青的手心,道:“越州刺史是上官,岂有不贿赂讨好之理?户曹往下拨银子,若不讨好,像奉县这等地贫人疏的小县,还不知能拨下多少银子来。”
奉县知县听了忙点头。
暮青眼神一飞,刀子般来回抹了抹步惜欢,道:“问你了?”
步惜欢只觉得脖子和心口都凉了凉,不由暗叹她不仅嘴毒无人能及,如今连眼刀的功力也精进了。
“陛、陛下说的是,军中需多少抚恤银都是直接跟朝中说,拨下来多少那都是户曹说了算,若不使银子,拨下来的数目定有苛减。”奉县知县道。
“哦?既是说,户曹将抚恤银两拨给你们,你们再将抚恤银两孝敬回去?”暮青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这与洗钱无异!朝廷将军中抚恤银两发给地方,地方官将银两化成银票,再孝敬回去,如此一来一去,官银就变成了私银!
这些赃官为了贪国库的银子,还真挺会费心思!
“你在奉县任上几年?”
“三年。”
“可能记起都给了谁几次、多少数目的银两?”年前在奉县县衙,步惜欢将奉县知县革职查办后,御林卫便将衙门里前前后后给查抄了,清点了县衙库房,查抄了账簿,但那账一看便知是假账,真的账簿没有找到,只搜出了约莫十万两的银票。就凭真账簿没有找到这点,暮青就断定奉县知县对行贿的数目一定记得清,这些赃官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行贿的账目他一定藏在了何处。
“此事有账,下官将其藏在了……藏在了城外石桥下。”奉县知县虽有些犹豫,但他已被革职收押,招与不招,朝中都会有人想要他的命,既如此,不如招了!临死看能不能拉个垫背的,“石桥东的桥墩下,下官埋了只木匣,里面除了账簿,还有与胡大人这三年来往的书信。”
书信!
账簿在暮青的意料之中,书信稍稍给了她些惊喜。
奉县知县自嘲一笑,以前是他看走了眼,以为圣上昏庸,没想到如今生死皆在圣上手中。但他只是小小的知县,胡大人是元相国的心腹,圣上想惩治他,怕是不那么容易。
“除了我问你的这些,你还能想起什么来?”暮青问,审案时在问过必要的问题后,她习惯让嫌犯自己回想与案情有关的事。以她的办案经验来说,办案者能看到和问出来的大多是表面的案情,有些案子有隐情,有些案子藏着案中案,这些都只有让嫌犯自己开口才有可能发现。当然不是每件案子都如此,但是审问不可懒怠,一定要审彻底。
奉县知县怔了怔,想了会儿便摇了摇头,“下官知道的事,都与将军说了。”
他自回京就被秘密关押在大寒寺的地牢里,并不知暮青任江北水师都督的事。
暮青也不在意这些,她只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必须再说出三件事来,不然此处会成为你的终老之地。”
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