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211)

天下人多矣,今日却只有他们两人能亲眼见识这等让死人生前面貌再现的奇事,何其有幸!

暮青将一些关键的高度标好,便拿起黄泥往颅骨的面部上贴,边贴边道:“死者是男性,年龄二十出头,正值青年。草原男儿多在马上,青年人大多高壮,少有胖者,所以可以推断此人的面容应是精瘦的。”

暮青先将半张脸贴好黄泥,随后拿出雕刻工具来细修,“这只颅骨颅长长,颅宽窄,面宽窄,颚形窄,复原面貌时要时刻注意他的这些骨骼特点。”

“眼耳口鼻的定位也有其法则,口的宽度大致与瞳孔间的距离,现在他的眼睛还没有做出来,那么可以根据这里来确定口的位置。”细细修好面部后,暮青指了指面前头骨的牙齿,“左右尖牙及第一磨牙缝之间的长度基本上便是人的唇长,而唇宽大多在上下牙釉质高度的一半处。但胡人的唇大多比较宽,此人的口鼻部又有些前突,所以他唇部特征应该是这样的……”

她边说边捏着黄泥,像雕泥人似的雕出唇部来。

“胡人的鼻梁比大兴人高,通常都带些鹰鼻的特征,宽度相当于一只眼睛的宽度。”

“耳长接近于鼻长,与鼻子处于同一平面,胡人的耳廓较大,耳珠厚实。”

“眼睛的大小最难推断,但位置可以先确定,外眼角在眼眶的结节处,内眼角在泪囊窝的中段。此人的眼眶是角形的,略微上提,而人的内眼角大多比外眼角低些,那么这人的眼形应该是这样的……”

暮青边说边雕刻五官,她的手极巧,虽然有时听不懂她的话,但是看她做事是一种享受,忍不住会忘记案子有多复杂,渐渐心生澎湃。

元修盯着暮青的手,她的手素白纤柔,指尖而沾着黄泥,却越发显出少女手指的葱玉粉白,他不免有些失神,笑着摇头,不知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长的时间都没发现她竟是女儿身。

巫瑾聚精会神地盯着暮青手里正在搓着的眼球,不经意间瞥见她的手指,心头忽生疑惑,但他的心思大多在面貌复原的新奇事上,这疑惑刚刚生出,他便被那已经完成的半张面容吸引了。

暮青完成了半张脸,又根据这半张脸去完成另一半,不必讲解,她的速度快了许多,整张面容都复原完成后,她拿出颜料来,调好便开始往面部上染色。

五胡部族人的肤色有些出入,暮青不知他是哪族人,肤色便取男子常有的麦棕。胡人男子常年在马上征战,大漠草原的风刀会将他们的脸颊割得有些红,他们的唇色也更加红润些,眼睛的颜色有黑有蓝,暮青取了像呼延昊一样的暗青色。

原本的一张泥脸,渐渐有了颜色,元修和巫瑾吸了口气,皆屏住了呼吸。

当暮青放下笔,一张惟妙惟肖的脸孔出现在两人面前!暮青却还有最后的工作要做,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发套,道:“此人脸上有没有痣,这个无法知道,但他二十出头,应是没有胡须的。鉴于他的身份是贵族,而胡人的贵族喜欢以彩珠缨络编在发间,所以昨日我让人寻匠人做了只发套,因为不知此人是哪一部族的,所以未做冠帽。”

她前天夜里连夜画了图,一早就交给了月杀,要的东西不少,月杀办事却颇有效率,出去了一日,傍晚时将东西都拿了回来,一样不缺。

暮青将那发套戴好,这才算是完工了。

只见花厅的桌上放着只胡人头,鹰钩鼻,吊梢眼,宽唇阔脸,面色黑红,梳着彩辫,异族眉眼惟妙惟肖!

暮青起身让去一旁,对元修道:“此人脸上的痣、疤等特征都无法知道,所以面貌虽然可以复原出来,但做不到十成相似,只可有个六七分,若是认识他的人,看了或许会觉得眼熟。”

六七分?

巫瑾看向暮青,目光赞叹,笑道:“都督过谦了,天下圣手有妙手回春之能,尚不能使死者再生,已成白骨之人怎能苛刻其容貌复如生前?这六七分的容貌复原之术已令在下大开眼界了。”

这少年真是当世奇才!

暮青只微微摇头,在她看来,仵作是她的职业,有此职业能力是必须的,只是她少与人寒暄,工作完成了,她便没那么多话了。她没再与巫瑾多言,而是看向元修,她对案子有些推测想跟他说,但还没开口,她便愣了愣。

只见元修盯着那胡人的面容,神色疑惑。

“你认识?”暮青沉声问。

元修被暮青的声音惊醒,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出现在盛京,更不可能死了!”

“谁?”暮青问。

“勒丹王!”元修一语惊人道。

巫瑾诧异地看向元修,暮青好半天没说话。

勒丹王在关外呢,年前一战,元修还废了他一臂,他怎么会死在相府别院的湖里?

“这面容有六七分的相似,或许只是像。”元修觉得只是像而已,“而且此人也太年轻了些,勒丹王三十有七,此人才二十四五,年岁差了有十余年!”

他是十年前才去的西北边关,勒丹王当时刚称王,这十年他没少与勒丹人打仗,对勒丹王年轻时的相貌记得清楚,此人确实挺像他,但绝对不会是他!

“你不是说此人死了有半年吗?”半年前这人才二十多岁,明显和勒丹王的年纪不符。

“我是说至少半年,没说他不可能是十几年前死的。”暮青道。

“什么?”元修惊住。

暮青转身从地上将那只蜡化的断手拿了起来,道:“如果是江南夏季,水中的尸体四年可以完白骨化,河道中则只需两年,内陆池塘或湖泊中尸体蜡化可能保存二三十年,如果骨髓腔中充满黑褐色易碎的尸蜡团块,那么尸体可能已经是五六十年前了。有的尸体形成尸蜡后可能保存上百年甚至更久,这与周围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这里是北方,冬季湖水冰封,尸体不腐,腐败进程比江南水中的尸体要慢,你瞧瞧这只断手骨腔里的尸蜡颜色,已经有些暗沉了,再加上其余部分已经完白骨化了,所以这具尸体不是没有可能死了十几年的。我验尸那日,因为只靠这一只断手来推断死亡时间证据有些少,未免武断,我才没有多说。但现在既然是在推测案情,那么这个可能就不能遗漏,此人有可能死于十多年前。”

“你是说……此人有可能是勒丹王?”元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连勒丹神官都是假的不是吗?”暮青挑眉道,既然要推测案情,那么方方面面都要推测到,“这人是勒丹贵族,他的身份可能是勒丹王,也有可能是他的兄弟子侄,总之有近亲血缘。”

“……”

“此人身为勒丹贵族,他来到盛京,接触的定然不是丫鬟小厮这类人,与他见面之人定然身份尊贵。鉴于此人死前与人发生过打斗,手臂被斩,随后被杀,推断与他见面那人可能武功高强,也可能身边带有武功高强的护卫。这个人有可能是你的家里人,也不排除是有人偷偷与胡人约在相府别院见面,杀人抛尸。以你家里在朝中的势力,湖里捞出具尸体来,想必没人敢查,这对凶手来说是极好的保护。”

“……”

“这人是勒丹贵族,假神官也与勒丹有关,这两件案子之间有没有联系,现在还不好说,我目前能推断的就只有这些了。”

元修面沉如铁,半晌不言。

暮青说的有道理,这具尸体捞出时也就是碰上了她在场,若她不在,小厮们发现湖下有尸,定然报一声总管就趁夜运出城去丢到乱葬岗了。哪怕家中想查,盛京府衙里的仵作也定没有这颅骨复位和面貌复原的本事,一具白骨,不过是尸单上填一句无凭验看罢了。这凶手深知元家之势,看着抛尸别院湖中之举颇为胆大,实则算计颇深。

这些年他在边关保家卫国,真不希望这凶手与家里人有关,若是家里人,私见勒丹贵族,实有通敌之嫌!

“下回朝中休沐,你可能再来别院一回?我安排人给你见见。另外,那些郎中也查出来了,你这几日若有时间也可以见见。”元修望着那胡人面容,目沉如渊,字字如铁。

他不希望是家里人,所以此事一定要查清!

“好。”暮青应下,只要不是让她参加诗会,查案她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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