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将手收了回来,副心神紧追呼延昊,半个时辰,金乌初升之时,呼延昊率军驰上大漠。日色金黄长风烈,大军如鸦,疾驰起黄沙,黄沙如狂。
暮青远望呼延昊背影,心知他有部族不回,偏往大漠来,定有诡诈。西北军眼看便要跟上来,深入大漠必有险,要杀呼延昊,此时是最后的时机!
刀刃在手,她策马急追,刀尖指向呼延昊的后心!
正当此时,元修身后传来鲁大的喊声:“大将军!”
随那声音而来的是一道呼啸风声,重如沉铁,砸碎烈风,直掷元修头顶,元修纵身而起,马驰出,人在半空,翻身鹞跃,伸手一接!
神臂弓!
神弓如铁,铁箭入弦,元修人在半空,转身间一箭驰裂苍穹,穿云逐日,破九天疾风,刺大漠黄沙,纵射呼延昊后心!
呼延昊闻身后惊风来,策马往旁边一躲,那重箭擦过他身旁,狂风扫马,前方炸开血花,一名小将腰上被开了个洞,马翻了几匹,数人坠马,被后头驰来的战马踩踏成泥。
呼延昊的战马扬蹄长嘶,马匹受惊,疯了般驰了出去。他放开马缰,人纵起,落上死了的小将的战马。
“大将军!”鲁大又高喊一声,三箭掷来,元修接过,箭气如狂,灌入内力,叱咤如雷,一箭封了呼延昊前路!
马匹惊翻,呼延昊翻落在地,一箭射在他脚旁,黄沙翻起如风暴,呼延昊抬手一挡,就势翻身,忽觉身下一陷!
黄沙松软陷人,有簌簌沙落之音传来,呼延昊心一沉!
流沙!
暮青的心也一沉,元修的箭气惊了流沙,方圆十数丈的流沙巨坑蔓延成狂,她脚下的马蹄一软,马瞬间陷入进去。月杀一惊,飞身纵起,元修也惊住,手中一箭正射出,心神分散间失了准头,正落入那流沙坑中心,流沙再度被惊开,噬人如狂,与月杀几乎一前一后欲将暮青救起,那流沙却忽然一沉,底下忽见一黑洞,如黑森巨口,暮青往下一落,元修和月杀也跟着坠了下去!
流沙埋上之前,只来得及听见鲁大的急吼。
——
大兴元隆十八年,十月初四夜,狄王薨于王帐,王后秘不发丧,事败,四子夺位。
十月初五夜,勒丹五万精骑围袭狄部,狄三王子呼延昊挟百姓以令部族诸军,虐杀王族血脉,射杀突哈王子,重伤勒丹第一勇士苏丹拉,围杀勒丹五万大军与狄部草原。
十月初六凌晨,西北军突袭狄部草原,重创狄部与勒丹铁骑,呼延昊闻风携大军逃入大漠。
十月初六早,西北军与狄部精骑酣战于塔玛大漠,西北军主帅、英睿中郎将与狄三王子陷入流沙坑,失踪。
战事奏报传入朝堂,举朝皆惊!
第87章 帝驾
奏报雪片般飞入盛京,也落入汴河行宫龙案之上。
天未晚,宫灯已掌,玉殿秋浓。鹤灯照着一封密奏,执笺之手指尖微凉,结了霜雪。
流沙,失踪!
男子的目光落在密奏上,只望此四字,不知多久,忽然回身,宫烛浅白,衣袂冷透。
“来人!”
殿外的宫人肩头忽颤,陛下这些日子每逢月末总喜怒难测,上月独在殿中许久,唤人进殿时彩娥险被杖毙,今儿倒是唤人唤得早,只不知龙颜是喜是怒?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范通面无表情地进去,抱着拂尘,垂首不言。
陛下心情不佳,听声儿就知道。
“传旨回朝,西北军主帅元修失踪,朕要亲赴西北!”
范通忽然抬头,总是拉着张死人脸的老太监,眼底有那么一瞬露出惊色,不知是惊于元修失踪的密奏,还是惊于帝驾要去西北。
“传李朝荣来!”步惜欢不等范通领旨,又道。
范通眼底的惊色收起,一听步惜欢传李朝荣便知圣意已决,道了声遵旨便出了殿去。
李朝荣乃武将,羽林卫虎贲将军,御前侍卫长,月部出身,曾是月部的首领,后被安插在朝中,拜在元家门下,明里替元家传递行宫消息,暗里乃步惜欢的少数心腹大将之一。
人来到乾方殿,殿门一关便是一个时辰,谁也不知步惜欢与他在殿中谈了何话,只知一个时辰后,范通在殿外通传道:“启禀陛下,汴州刺史陈有良请陛见。”
“传!”
范通应诺,下了殿阶,出了乾方殿去,片刻后引了陈有良来。陈有良在殿阶下恭请圣安,这才躬身进了殿去。
入了内殿,陈有良再请圣安,请过后却未起身,急奏道:“陛下,西北不可去!江北之地险患重重,西北距此千里之遥,陛下不可给贼子刺客以可乘之机!”
去西北之路,沿经上陵、宁夷、贺川、青州,守城武将可都是元派!
“又如何?”
“陛下!”陈有良未得圣命,不敢抬头窥视帝颜,只得跪谏,忧心忡忡,“不出所料,朝中定有请派兵驰援西北寻找大将军元修的奏折,西北大军三十万,若再填兵将,谁知元家安的是何心思,元修失踪之事又是真是假?”
若假,陛下此去西北,岂非正中了贼子圈套?
若真,元修生死未卜,元家嫡脉恐失,盛京那边儿定急疯了!陛下与元家不睦已久,元家又怎能放心陛下去西北寻人?他们定会忧心陛下从中作梗,朝中对陛下去西北之事定会阻挠重重!
这一路谁知会生出何事来?
殿内颇静,陈有良跪在地上,只觉有道目光落在他背上,听帝音矜贵懒散,漫不经心问:“这些年朕往来盛京汴河,年年路遇刺客,卿可见朕不来?”
陈有良微怔。
“这些年朕所行之事,哪一桩朝中阻挠得少?卿可见朕屈从过?”
陈有良顿时无言,陛下从未,虽所行之法不得天下人理解,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陛下乃先帝之孙,其父乃先帝六子,本是皇子龙孙,却因父酒色成性难成大器,并不为先帝所喜。当年夺嫡,六王毫无胜算,帝位本轮不到陛下来坐,只因朝中生变,龙脉凋零,陛下年幼,易摆布拿捏,元家才属意陛下为帝。
元家乃开国之臣,六百年士族豪贵,曾出过三位皇后五位宰相,三代前有意归隐,子弟多赋闲在家,不涉朝政。
可是,先帝时,西北生乱,胡人叩关,荣王借机谋反,先帝三登元国公之门,拜老国公之子元广为相,并许其女元氏为贵妃,一举平了西北和荣王之乱,此后帝位稳固,元家重入朝堂,风光一时无两,先帝三登国公之门求贤之事也被传为佳话。
先帝膝下九子,元贵妃曾为先帝育有一幺子,三岁那年,江北大旱,饿殍遍野,民间发了时疫,传入了盛京。后竟传入了宫中,小皇子染了时疫早夭,元贵妃宫中因时疫封了宫门,三年未出。
后先帝年迈,诸子夺嫡,元家与夺嫡事本已无关,却在上元宫宴时,借属国南图之兵冲杀入宫,以三王、七王弑君之名斩二人于宫宴,血洗宫城。那晚,先帝驾崩,三王、七王以弑君之名被杀,朝野风声鹤唳,元家一夜之间执掌朝政大权。
那年朝中生事时,他不过二十出头,刚任汴州永邑知县,朝中之事他一介外臣品级低微,无从知晓内情。只知这之后,陛下便被元家选为新帝,年仅六岁,继位登基。
陛下之父庸碌无权,堂堂王爷怯于外戚之势,卖子求存。六王府将幼子送入宫中,从此再不过问,陛下孤身苦熬宫中,幸而他是个聪慧的孩子,深知元家早有谋朝篡位之心,只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六百年大族背负一个逆贼之名,因此一直在寻求时机。他若显出明君之姿,元家定不会容他久活,他便自幼显出几分荒诞不羁来,越是年长越是放浪无道,以那昏君之态示群臣和天下百姓。
此举随了元家的意,也寻得了出那盛京牢笼之机。
陛下借着昏君之名,不遵太皇太后之意,不听元氏朝臣之谏,拒纳宫妃,广征男妃,年年汴河行,暗中建立刺月部,培养亲信,行至今日,布局渐成,羽翼渐丰。
十八年来,若有一事屈从于朝中,江南便无今日之局。
陛下心住乾坤,胸怀天下,今夜忽因密奏决定摆驾西北,难道真是别有深意?
“世间事,行难险阻,朕从不惧,也望卿不惧。”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望着忧心忡忡劝谏的臣子,敛那懒散之态,雍容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