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的思绪依然有些混乱,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种还没来得及理清的情思从何而来。
或许是久远的被他狠心尘封的那段孩童时光里长久的陪伴,或许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睁眼看到的第一张面孔,或许是从梦魇中醒来时身边驻足的身影,或许是一路上打打闹闹但总将独揽危险的担当,或许是饥饿病痛中一碗浓稠的白粥,亦或许是爆炸余波中一个坚实的拥抱……
行路虽难,但一路走来,所有艰难的决定总是被那人抗下,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做一条有力的臂膀。
那柏钺又能喜欢他什么呢?
童年时期无私分享的糖人?避难所里斗嘴打闹?银城里的生死与共?
落长河的脸再次阴魂不散地出现,将昨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队长他虽然颜控……”
所以很可能是始于颜值?
顾舟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当年应该多了解一下那些追求者的心路历程,不然也不至于到今日畏手畏脚起来。
许是看他沉默太久了,柏钺将脸凑了过来,似乎是怕惹恼了他,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船儿?你想什么呢?”
顾舟看着近在眼前的帅脸,心跳瞬间漏了半拍,于是他绷住脸,用食指戳着柏钺的额头将这人推远了些,然后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们继续算之前没算完的帐,现在又多了一条,那就是未经我的允许私自做出越矩的举动。”
柏钺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然后突然拉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伸手抓住顾舟有些僵硬的双手,然后握住,轻声说道:“这个可以有,我以后改……”
“……那么现在,我可以吻你吗?”
周围的一切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四周变得一片寂静,仿佛一块巨大的白幕从天空直直落下,将他们罩在其中,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也只剩下眼前的一片雪白。
白幕之下,心脏在猛烈的跳动,仿佛是一条渴求淡水的鱼,睁大了眼睛,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呼吸不到淡水里的空气。
万籁俱静、鸦雀无声之中,却又热闹非常、精彩非凡。
柏钺扣着顾舟的脑袋,将两人的额头和鼻尖相抵,轻笑道:“船儿……你快把自己憋死了。”
顾舟终于从白幕之中跌落,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两人的呼吸相互交错,带起一片温热。
顾舟咬了咬嘴唇,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面子恐怕不保,于是转身就想去开车门。
隔着车窗,四目相对,天雷滚滚。
“咚——”
又一个牛肉罐头轰然落地。
车窗外,冯彪瞠目结舌,盯着顾舟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的视线略往后移,看见了自家队长威胁的、想要将他毁尸灭迹的目光。
冯彪:!!!
要完。
良久,冯彪扯出一个尴尬而又讨好的笑容,说道:“那个……队长,舟哥,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冯彪也不管地上洒落的珍贵粮草,转身就跑。
顾舟准备下车的身影僵在原地。
车里隐隐约约传来柏钺压低声音的怒吼:“敢到处乱说你就完蛋了!!”
到处乱说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自家队伍里到处乱说却是必须的。
十分钟后,顾舟弯着腰任劳任怨地擦着车厢底部和汤汁,努力无视不远处时不时飘过来的八卦的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柏钺趴靠在前排的座椅上,看着明明耳根发红却还要装作一脸冷酷的顾舟,只觉得这人比小时候还要有趣,于是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迎来了顾舟咬牙切齿的声音:“柏钺!研究所里病毒有的是,你是想伤好后挨个试试吗?”
试试是不可能试的。
柏钺好不容易哄好了顾舟,一群人也吃好了晚饭,准备进入戈壁了。
没有了人类无休止的探求和索取,大自然终于恢复了它最本真的模样。
夜空中一轮弯月将周围一片的夜幕点亮成为浓郁的墨蓝色,而墨蓝的夜幕中,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星星一闪闪点缀其中,仿佛是一匹光华流转的绸缎。
“船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看星象这种神棍必备技能了?”
柏钺依然趴靠前排的座椅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而顾舟在经历了坐副驾驶接受冯彪八卦的眼神和坐后排接受柏钺揶揄的打趣这两者的挣扎之后,最终还是向后者妥协了,此时正斜靠在车窗边上,假装专注地看天。
“唔,研究所周围很大一片区域都有磁场干扰,一般设备找不到的,万一没了研究所的运输工具,就只能看星象了呗。”
柏钺:“怪不得,所以这地方以前就是无人区还是说有了你们研究所才变成无人区的?”
顾舟:“……”
你发现真相要不要这么快。
月上中天,群星西落。
三辆越野稀稀拉拉地停在荒凉的戈壁中,远处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和黑暗中嶙峋的怪石,近处则只有车灯笼罩下的黄沙。
顾舟垂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臂抱膝,坐在车顶上仰头望天。
程志、葛图和冯彪趁着不用开车的间隙抓紧时间趴在驾驶座上补觉。
剩余的几个幸存者和小叶医生都睡得迷迷糊糊,强撑着眼睛看了看,就又睡了过去。
赵田田在不远处试探地往顾舟这边走,但又碍于不知道自己的隔离禁令是否还在生效,于是挪动得十分缓慢。
车内,柏钺用指关节敲了敲车顶,说道:“船儿,找到方向了吗?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指望你了啊。”
顾舟换了个仰躺的姿势,皱着眉说道:“应该是这个方向,今晚上的云稍微多了些,我看得不太清楚。”
柏钺伸出半个脑袋,看了看空中皎洁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十分欠揍地说道:“云多吗?我感觉挺亮的啊?”
顾舟:“……”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这时,赵田田也已经摸到了顾舟的附近,他半蹲在越野的前侧,小声地朝顾舟问道:“舟哥,队长睡了吗?”
顾舟坐起身来,看了看一脸纠结的赵田田,十分真诚地说道:“睡了。”
赵田田于是小心翼翼地翻上了车顶,坐在顾舟身旁,顺了口气,说道:“那就好,终于找到机会了。”
顾舟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略微压低了些声音:“怎么,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闻言,赵田田五大三粗的刀疤脸上竟然爬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仗着夜色看不太清,他同样低声说道:“舟哥啊,你和队长……你们……真的……就是你们……那个那个?”
顾舟:“哪个哪个?”
赵田田的五官扭成了一团:“就是你们在谈恋爱?”
顾舟笑了笑:“你觉得呢?”
赵田田迟疑:“应该是……吧?”
顾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揶揄道:“你接受不了?还是暗恋你们队长?”
赵田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故事,猛地摆手:“不不不不不……我和队长什么都没有……”
顾舟:“哦……那就是觉得接受不了?”
赵田田继续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
顾舟忍不住再次叹气:“没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赵田田觑了他一眼,说道:“舟哥,那我就直说了啊……本来这是你们两个的私事,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不要觉得我多事儿啊……”
“因为自从病毒爆发,我就一直是跟着队长的,他这人吧,有能力,也有魄力,就是有时候有点轴,我们都争不过他。
“当初往避难所撤退的过程中,我们和大部队失散,一路上救出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的危险,好几次都险些全军覆没。
“但是队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哪怕一个人,每当大家感到绝望,想到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他都会把我们臭骂一顿,然后提出方案,不容拒绝地让我们执行。
“他始终是信念最坚定的那个人,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抗下一路上的重压,最终活着到达避难所,后来又救出这么多人,建立并守护一个人类基地。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他更像是灯塔,虽然这个灯塔总是喜欢给别人取外号,喜欢在内部用武力解决问题,喜欢当说一不二的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