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和又张了张嘴,轻轻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谢谢。”
白行简看得猛的一怔,深邃如海的眼里闪过一丝躲闪,他似乎不敢看他一般侧过脸,不自在地道:“嗯,你好生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走出去了,步履匆匆,逃走似的。
萧清和自小就是个臭美的人,他并未多想,现在只想找一块铜镜,看看他那张脸成什么样子了,但他又没有那个精力爬起来,他倦得很,脑袋里一片混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合上双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他终于睡够醒过来时,身边的人还是白行简,只是这次没穿铠甲,换成了平时算命的时候穿的那身素衣。
他脑中终于清明了起来,他没死,那宗政迟呢?秦老头呢?他们怎么样了?这些问题他不知道问谁,他也不知道有谁能回答他。
“给我找块铜镜。”萧清和平静地说。
“清和……”白行简的声音中几乎带了些哀求。
“我说给我找块铜镜!”萧清和用粗糙不堪的声音嘶吼道。
满是阳气的军营中,哪里去找铜镜,白行简端来了一盆水,放在他的面前。
萧清和轻轻凑过去,轻轻晃动的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一张残破的脸倒映在水面中。
狰狞的疤痕上敷着墨绿的药物,显得这张脸更加令人作呕。
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不止,“拿走吧。”
他没再流泪。
之后白行简每日都回来他床前坐一坐,陪他说说话,有时夸耀自己的画画得好,说改日画一副送给他,有时说外面的雪都化了,也有鸟儿叫了。
这让萧清和逐渐放下了戒备,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多多少少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疲惫的身躯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恢复起来就快了很多,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皮外伤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丢了的那条胳膊也不可能找回来,瘸了的腿也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日,白行简又来喂他喝粥了,明明半个时辰前他才喝了一大碗药,这会哪来的肚子装粥?
“啊,张嘴。”白行简把勺子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然后抵在了他的唇边。
萧清和皱了皱眉,不肯张嘴,这时满嘴都是药味,对寡淡无味的白粥也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听话,”白行简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就吃几口,来。”
萧清和抿了抿恢复些血色的嘴唇,把脸别到一边去,就是一口都不肯吃。
“怎么了?闹什么脾气?”白行简把举着的碗和勺子放下来,声音依然温柔得掐得出水来,“跟我说说好不好?怎么了?”
萧清和已经好几日不曾张口说话了,他知道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浓烟毁了,他从前很爱听戏,兴致来了还会自己唱上几句,如今却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了。
在白行简耐心的劝导下,他终于有了想说话的念头。
“粥……”萧清和艰难地开了口,声音里难得的带着些委屈,“不好吃。”
白行简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你乖一点,今天的粥就会变得好吃了。”
萧清和抿着嘴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白行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尝一口。
“来,”白行简又举起了碗和勺子,蛊惑道:“吃一口试试看。”
萧清和半信半疑地张开了嘴巴,任由他将那一口粥喂进自己嘴里。
他抿了抿,瞬间眼睛亮了亮。
竟是甜的。
白行简见他这样子,不知不觉嘴角也带了一些笑意,乘胜追击,一口一口的把一碗甜粥都喂完了。
吃完了粥,萧清和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说话了。
“今日想出去走走吗?”白行简提议道:“一直在床上待着,闷坏了吧?”
萧清和点点头,道:“好。”
白行简对他可真好,他这么想。
白行简轻手轻脚的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捧着一件精美的瓷器,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摔碎了。
相比之下,萧清和反而落落大方许多,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他把自己仅剩的那条胳膊架在白行简的脖子上,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完好的那条腿,一瘸一拐的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进了正月,春日就要来了,初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照射在人身上并不觉得灼热,倒是能散散腐气。
萧清和见了第一缕阳光,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对白行简说:“哎,小白,出日头了。”
白行简笑弯了眼,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称呼,“嗯,天晴了,暖和吗?”
萧清和懒洋洋的样子像只睡不醒的猫,觉得全身无力,索性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了白行简身上,把他当拐杖用。
“去那边看看吧,我听到有声音,是你们南斛军在练兵吗?”从睁开眼睛到现在,除了百姓间之外他没见过别人,倒是有些想去看看南斛的练兵场。
白行简闻言身体一僵,沉吟半响,道:“你腿伤还没痊愈,别走太远了,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萧清和不疑有他,只当他是怕自己累着,点了点头,道:“好。”
搀着他走了一会儿,白行简就把他送回了营帐中,然后自己去忙了。
这些天白行简都睡的很晚,他去林间削了块木头,每天都会拿出来用匕首修一修,把那块木头修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又研了墨,问了许多人,终于在军中找到了携带针线的人。
“会女红的男人可不多。”白行简调侃了几句。
那小兵脸瞬间红了上来,将手中的线递给白行简,不太好意思地道: “末将自小家境贫寒,家母辞世得早,便只得自己来缝补衣物了。”
白行简拿了线,就照例去陪萧清和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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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迟崽来了
晚间回来时,白行简将线泡浸在墨砚里,蘸了墨,又把那块修得四四方方的木板拿了出来,将线取出,两头固定按在木板边缘,将线的中间部分高高挑起,又迅速松了手,带着墨汁的线瞬间在白花花的木板上弹出了直直的一根墨色直线。
他换个方位又弹了一根,直到整块木板上布满了细密的格子,把它放在一旁晾着,这才睡下了。
第二日白天,萧清和没有见着白行简,到了晚间,他才又来给自己送晚饭,哄着喂他吃了,又拿出了棋盘。
萧清和看得眼前一亮,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他是哪里得来的棋盘。
“清和,你输了。”
“再来。”
“清和,你又输了。”
萧清和棋艺不精,他爹倒是下棋的一把好手,可惜他从来静不下心来跟着学。
这晚白行简好像来了兴致,也不让着他,每一局都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报!”
一道银色的身影随着这声通报闯了进来。
白行简被打断了棋瘾,皱了皱眉头,道:“何事?”
“东南方向见明火,疑似有敌入侵!”那人单膝跪地,两手抱拳置于头顶,一直埋着头。
这是萧清和这些天来见过的第一个除白行简之外的人,可得好好看一看。
忽而,他脸色一变!瞳孔放大,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永远忘不掉这身衣裳!
不久前,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将他围困在东巽,手中的战戟尽数插入了李伯伯的胸膛。
这些人是南斛军!是白行简的人!
白行简杀了他的李伯伯!
白行简回头看见了双目赤红的人,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清和。”
萧清和一把打开他伸过来准备摸他脸的手,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等待宣判一般,“那日……在东巽,是你的人?”
白行简几乎要被他眼中的情绪所灼伤,他错开了目光,道:“是。”
萧清和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腿狠狠一脚踹在白行简的胸口!
“将军!”那情报兵再次出声提醒白行简情况危急。
白行简深深地看了双目赤红的萧清和一眼,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