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至尊。”卫离松了琴,起身行礼。
上官懿儿示意他坐下,“卫公子好雅兴,还在想议和之事吗?”
卫离释然摇头,“回至尊,只是有感于秋日肃杀,万物凋零,花开花谢,云烟一场。”
要知道,这些话,上官懿儿从来不敢在韩苏面前说起,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花开花谢。最起码,花开刹那,光彩夺目,也曾惊心动魄。就像——为政的君主,大展身手,千秋之后,人们会惋惜他的崩逝,但是会永久感念他的丰功伟绩。”上官懿儿带笑看着面前这个白玉公子,他是那么的令人痴妄。
“至尊……”卫离有些听明白至尊话里的意思。
“本尊许你高官厚禄,让你做一回策士,留在淮阴可好?”上官懿儿出其不意,开门见山。
卫离显然慌乱了,不知道上官懿儿居然这么快定了念头要留他,“淮阴已有武安君,只怕在下留下,也只是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
提到韩苏,上官懿儿的脸色立刻变了,愤愤拂袖转身看着亭子外面,“他做他的臣子,本尊做本尊的君王,本尊只想要你的辅佐。”
“倘真如此,在下多谢至尊成全,势必要助至尊成就霸业。”卫离抱琴跪了下来。
议和结束,勉强还算和平,朝中不少大臣对此次议和心存不满,最初是中山蓄意滋事,南下攻城,折损淮阴数百将士,最后议和竟然只是奉还了原本侵占淮阴的国土。就在韩苏准备送走中山使者时,上官懿儿却发话了,他要任卫离为客卿。
韩苏猛地回头看着那个从偏殿缓缓走出的至尊,跪下劝谏:“臣请至尊收回成命。”
上官懿儿却是坚定道:“本尊决意已定,武安君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他转身掀了国主服坐了下来。
“至尊三思。”
“昔日商君身处卫国不受重用,到了秦国却能大展才华。苏秦、张仪二君,合纵连横,名留青史。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一个策士的成败,不是由他自己成就的,而是一个礼贤下士的君王。先尊成就了韩氏的荣耀,也请武安君让本尊成就卫公子。”上官懿儿整理着翻出来的袖子。
韩苏看着商议的几个大臣,再看上官懿儿,他知道了,那个至尊明摆着是要气他,故意抬举他人,也明白了,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尊的旨意,否则这个年幼的至尊只能更加叛逆。“至尊圣明。”四个字,从韩苏口中吐出来,苍白无力。
拟好的诏令就这样颁了下去,中山国的其他使者也只好作辞卫离,毕竟现在天下还不安定,谁也不能左右一个策士的雄心壮志。
明灭宫,韩苏怒气冲冲地质问着上官懿儿:“至尊明知卫离是敌国策士,为何还要留他?”
上官懿儿淡定喝茶,“方才什么也都说了,武安君又要问什么?”
“至尊当真是为了朝政着想,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一己之私?他重重地将杯盏摔在了桌上,“你又是为了朝政,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还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韩苏怒火中烧,当即跪了下来,“臣为朝政,绝无二心。”
上官懿儿觉得好笑,“既然绝无二心,多卫离一个客卿又何妨?你只是担心你的地位不保,你嫉妒卫离的才能,你怕他和你有一样的宏图大志,怕本尊重用了他而没有重用你。”
“够了!”韩苏被激怒,紧紧攥着双拳。
上官懿儿下意识地以为他会打自己,吓得退后了一步,不敢看他。
韩苏懊恼,自己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让这个天下拥有一个圣明的君主,而这个至尊就是不明白他的苦心,“臣惊扰了至尊,请至尊降罪。”
年轻的至尊松了一口气,径自离了桌子,“本尊要歇下了,给本尊宽衣。”
“是。”
云雨听说上官懿儿亲封了一个中山国的客卿,欢喜地过去打听南宫子轩的下落,然而卫离并没有将自己和南宫子轩的交情透露给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告知这个小女子了。
“能否确切一些,中山国内有没有这个人?”云雨有些急切。
卫离摇头,“在下在中山只是一个伶人,政事不知,还请见谅。”他看着云雨甚是失望的表情,便又开口询问:“南宫公子对姑娘很重要吗?”
云雨落寞寡欢,“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还在等他。”
最怕人间亦有痴情种,卫离安慰道:“无论是战死或者投奔中山,你等的人终究是不变的。壮志难酬的苦闷,不是一个妇道人家便懂得的。”
妇道人家?云雨眨眨眼,有种想打他的冲动,不过,看在这卫离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云雨还是憋住了,“我还没嫁呢……”
“痴情红颜未入主,心已嫁作他人妇。”卫离打趣了一句。
“想不到卫公子看着正人君子一个,原来这般不正经啊。”
卫离淡淡笑意,“姑娘说笑。”
“那行,改日再会,告退。”云雨打听不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心里还是失望。
“慢走。”
卫离是真的没想到那个风神俊朗的南宫将军在中原还有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未婚妻,也没听他提起过啊。不过,卫离总是听他吟诵中原的思乡诗句,难不成,想的不是家乡,而是家中的娇妻?卫离不懂,他觉得,一个志士舍弃发妻,换取功成名就,还是很划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怕是只知道一个蝴蝶糕。
☆、才情天高情更高
上官懿儿的起居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晨早练字,不知不觉之中,那个“廉”有些错了。卫离和韩苏都侍奉在一旁,卫离心里想,一代至尊应该不会有这么愚蠢的错误吧?还在自我怀疑的时候,韩苏已经开口了。
“至尊儿时的毛病又犯了。”韩苏说道,“不是说记下了吗?”
上官懿儿停了笔,看着那个错别字,草草敷衍,“记不住。”
卫离微笑:“此字,好比朝政。辅臣是一支笔,而君王则是握笔的人,为人臣子当做好分内的事,就像‘廉’字,若是多了这两笔,逾越了君臣之道,国家将乱。”
卫离的这个下马威,上官懿儿颇为得意,都未曾看过韩苏那张忍着怒火的脸,提笔继续写字,“卫公子的话,本尊这次真记下了。”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上官懿儿凑近了他,“古有玉人卫玠,你又姓卫……不知来日被谁看杀。”
“至尊取笑在下了。”卫离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叫卫离,那本尊以后叫你阿离好了。”
“卫离之幸。”
韩苏忍气吞声,“臣让至尊习字,在静心也。”
听了这一句,上官懿儿脸上也没了笑意,安分了下来。“阿离,磨墨。”
卫离终究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才短短几日,处政作风便令群臣刮目相看,连那些兰皋时候推举的老臣也都甘拜下风。其实那些事韩苏不是不会做,而是上官懿儿故意不给他机会。卫离的出现,原本一心忙在至尊身上的韩苏空闲了下来。
政治上的失意和至尊的故意打压,使韩苏借酒消愁。卫离趁着上官懿儿午睡之际,前来拜会,“武安君觉得在下的见解如何?”
韩苏的话已经劝谏过上官懿儿一次了,只是上官懿儿没听,“修缮皇陵,筑造宫室,虽利于彰显至尊孝意,却容易使民生凋敝。”韩苏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但他不知卫离是有意还是无意。
卫离点头称是,“不过,淮阴国库充裕,物产富饶,且兵强马壮。常言‘仓廪实而知礼节’,此番之举,有何不可?”
“韩苏惭愧不如。”韩苏退让了一步,这让卫离大意了起来,原来传言中的武安君也不过如此。
“听说武安君的神勇可与史上战神韩信比肩,在下久仰大名,不知武安君是如何做到以一当十的?”
“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我只不过是效仿先人罢了。”
卫离一笑,“武安君高明。”
韩苏斟了一杯酒,“至尊下午处理政事,卫公子还是先去歇歇吧,省好精力伴驾。”
想不到韩苏也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卫离冷冷一笑,“在下不过一介策士而已,议政还远不及武安君的炉火纯青。在下告退。”卫离白衣拂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