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CP完结】(10)

但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石像,最后还是在慑人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居然觉得这神像的样子,有点熟悉,好像曾经见过。”

*

他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了,蚩尤身陨于数万年前,几乎是谢逢殊这辈仙君的老祖宗,想要见面除非谢逢殊再往前投胎几万年。他冲着绛尘一挑眉,自嘲道:“大概是我还没睡醒。”

绛尘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嘲笑,只是转头定定看着谢逢殊。谢逢殊不太习惯这样寂静的场面,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

谢逢殊转过头,嘲溪正抱着手站在他身后,见谢逢殊回头了,才开口道:“见过蚩尤?”

嘲溪一脸不屑:“你做梦呢?”

“……”我说什么来着!

谢逢殊满脑子若有似无的疑虑顷刻间都散得干干净净,心道哪天一定找个机会把眼前这位长恣君套个麻袋揍一顿。

被这么一打岔,绛尘也将目光从谢逢殊身上移开,望向不远处。

“燕南过来了。”

谢逢殊和嘲溪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燕南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而来,朗如日月。在快接近三人时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声道:“你们醒了?”

谢逢殊问:“这是要出去?”

燕南笑起来时眼睛也跟着微弯,带着些少年稚气:“今天要出去打猎,村里余下的肉食不多了,何况你们来了,应该猎些大东西招待你们。”

谢逢殊猜他说的大东西大概是野猪之类的,感动之余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们吃什么都一样。”

他看了一眼绛尘,又对着燕南补充道:“何况我们这还有个和尚。”

燕南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和尚是什么?”

……小兄弟,这让我怎么解释呢。

见绛尘没有要张口替自己的身份说两句的意思,谢逢殊只得含混道:“就是不能吃肉的人。”

燕南似解非解,却不再问了,道:“那我顺路去采些野果回来。”

大概在他心里,不能吃肉听起来就是很可怜的事,谢逢殊见燕南冲着绛尘安慰似道:“山里的野果也很好吃。”

啧,多朴实的孩子。

他们这三位,一妖一仙一佛修,吃与不吃实际上都没什么差别,但燕南一片热忱,实在没理由拒绝,谢逢殊只能冲着对方道了句:“多谢。”

燕南不在意地摆摆手:“谢什么,你们是客人。我们傍晚就回来,你们有什么事的话——”

燕南话语一停,对着不远处的孩子堆招了招手:“阿夏!”

一个女孩立刻起身朝这边跑过来,正是昨晚给他们送饼子的那位小姑娘。

她跑得很急,身上的银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到谢逢殊跟前时没稳住脚被地上的石子一绊,差点摔出去。

谢逢殊立刻想去扶,还没碰到人,身旁已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之前稳稳扶住了燕夏。

是绛尘。

他一言不发地扶住了对方的右肩,等人站稳后才放开。燕南立即蹲下/身,把自家妹子看了一圈,蹙着眉急切地问:“没事吧?”因为太着急,脱口而出的还是官话。

绛尘扶得及时,燕夏没什么事,但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觉得在客人面前有些丢脸,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人。燕南检查了一遍见对方没事,松了口气,又皱着眉说了几句巫褚话,大概是在说燕夏不知道小心一些。

虽说是训人,但燕南的语气不凶,更像是碎碎念地絮叨,他抬手轻轻拍去阿夏身上的灰尘,又起身冲着三人笑道:“她叫阿夏,是我的妹妹,也会官话,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她。”

燕南跨上马,抬头冲着山林大喊了句什么,随后,昨夜那只黑鹰如同离弦之箭而来,落在燕南肩头。随着这声呼喊,几十个巫褚族的男人也纵马而来,跟在燕南身后,为首的男人大笑着冲燕南说了句族语,燕南神色颇有些不服气地回了一句,马上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一时间,几十匹骏马嘶鸣,夹杂着男子豪迈的大笑声一齐往山中奔去。

等人走远,绛尘道:“刚才那个人问燕南,这次能不能猎一只黑熊,燕南说当然可以。”

谢逢殊收回目光,笑道:“他们好像很尊重燕南。”

“刚才有人叫燕南‘斯布’,是少族长的意思。”

那找人就方便多了。

谢逢殊脑子里这么想,却又不由自主地回身,重新看向那座蚩尤石像。

手握巨斧,满面凶煞,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砍下自己的头颅。谢逢殊看得久了,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这感觉毫无由来,却让谢逢殊非常不舒服,甚至无端催生了他心中一点戾气。

这样的情绪对于平日里动都懒得动弹的谢逢殊来说极其陌生,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碰自己的封渊。

手刚触到刀柄,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腕间。

那只手指尖带着凉意,轻握住谢逢殊的手腕,与此同时,绛尘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谢逢殊。”

绛尘声线低沉,如寺内晨钟,瞬间把谢逢殊的思绪震得一干二净。谢逢殊转头看向绛尘,对方一双琥珀色的双瞳如同山间晨雾,深邃无波。

谢逢殊愣了一会儿,才犹如大梦初醒,摸刀的手也放下了,绛尘随即跟着收回手。

他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蚩尤神像,只望着谢逢殊,沉声道:“走了。”

第9章 巫褚4

西南山中气候温润,虽是冬日,花草却开得很茂盛,谢逢殊咬着一片竹叶,盘坐在竹屋前草地上。

他现在又恢复成一如既往懒懒散散的样子,看着面前一群泼猴在草地上跳山羊,一面回想自己刚才面对蚩尤石像时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意。

许是因为无明山云山雾海,隔绝天地尘世,谢逢殊在山上偷闲躲静几百年,从来没有过这样无缘无故的戾气,现在想来仍是一头雾水。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又百无聊赖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刚才被绛尘握住的地方。

绛尘的力气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碰到了谢逢殊腕间,也只有片刻的工夫,但他的指尖太凉了,以至于谢逢殊总感觉那股寒意至今还留在自己的手上。

谢逢殊觉得,绛尘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

谢逢殊回过头。嘲溪嫌外面人太多,回屋午睡去了;绛尘不知道去了哪。

子母鬼的死、巫褚木牌,如今再加上一个蚩尤石像,自下山以来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谢逢殊试图一点一点理清之间的联系,一道身影忽然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谢逢殊抬头,燕夏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陶碗,递到谢逢殊面前。

“给我的?”

燕夏点点头,声音很小:“这里太热了。”

她官话说得不流利,似乎是怕谢逢殊听不懂,又抬手指了指太阳。谢逢殊接过水喝了一口,对着燕夏一挑眉,道:“好甜啊。”

其实不过是一碗清水,但他语气夸张,燕夏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嘴角两个梨涡。谢逢殊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正在玩闹的其他小孩。

“不过去玩吗?”

燕夏也看了一眼,摇摇头:“哥哥说要照顾你们。”

这兄妹俩一片赤忱,生怕远方来的客人有一点闪失,谢逢殊忍不住失笑,无意间低头一扫,又看到了燕夏腰间系着的小木牌。

他拍了拍草地:“要坐会儿吗?”

燕夏犹豫了一下,在谢逢殊面前的草地上坐好,谢逢殊开口道:“你和你哥哥的官话都很好。”

燕夏不好意思地仰头,小声答:“阿娘教的。”

“阿娘?”

燕夏点点头:“阿娘和你们一样,从山外面来。”

谢逢殊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阿娘不是族人?”

“不是。阿爷说,阿娘是春天来的,阿爹出去打猎,在山里遇到了被黑熊扑伤的阿娘,阿爹射杀了黑熊,把阿娘带了回来。”

大抵就是一个异族男子和落难少女,类似话本里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燕夏说得很慢,谢逢殊听完,又问:“你的阿爹与阿娘呢?”

“被山神带走了。”

燕夏仰着头,一张小脸在太阳底下白得几近透明。“我出生以后阿娘身体一直不好,阿爹去崖边采药,再也没回来,哥哥说阿爹是被山神带走了,那年冬天,阿娘也被山神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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