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杀?他不明白自己以雷霆手段还世间一个海晏河清,何错之有?
多年来一片苦心却换来的不仅是训诫之罚,任期一满他还要被重新打入轮回,来世重新做人、重新修炼。
他这一世一步步从凡人修道成仙,再成为河神,其中多少艰辛曲折,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天道不公,一念成魔。
云岚镇的邪气并非来自什么青冥剑,堕入魔道的远慈上人,才是邪气本身。
神灵的躯壳和魔道的邪气无法相融,不出意外,他很快会被邪气吞没,失去神明的身份,变成其他形态的邪祟流窜于人间。
偏偏这个时候,青冥剑出现了。
于是,才有了云岚镇后面的故事。
花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黑袍和尚的表情,“你告诉我们这些,就不怕……”
远慈上人嚣张地大笑起来,“你们以为进了我的地盘,还能活着出去?三界六畜,我唯独没杀过神,今天迫不及待要试一试了。”
话音一落,他挥手扬起一道白光,光芒笼罩着众人。
棠小野觉得这道白光有几分眼熟,猛然察觉这是神域的传送门。
远慈的神域里,乍一看是一片静谧安详的草地,天空湛蓝,云朵洁白,野花随风轻摆。
神域中只有容榉、棠小野和花子三人,远慈把自己藏了起来。
谁曾想花子落地后一个不注意,被草地上巨蟒一样飞出的藤蔓勒住脚踝拖走。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草地上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容榉急忙揽住小野腰身,避开另一条藤蔓,一点足掠起,漂浮在半空。
“进入别人的神域意味着进入一个被人随意操纵的世界,这里一草一木都有对方的意志,十分凶险。”她耳边传来他的叮嘱。
她再望向身下那片碧绿静谧的草地时,只觉得处处藏着杀机。
哪怕二人浮在空中,远慈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头顶上日光一炫,棠小野还没反应过来,千万条透明的钢丝织成一张网,从天空朝二人罩了下来。
容榉揽着她腾挪闪躲,一不注意,墨黑的发丝被钢丝削去一段——这些钢丝削铁如泥,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如此躲避始终不是办法。
幽光一转,容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和从前她见惯的玉笛变幻成的剑不一样,剑身上镂着古朴清雅的花纹。
“这是青冥剑。”他说罢,扬手斩断一片钢丝,空气里传来金属碎裂的声音。
棠小野尚且不明他是怎么把青冥剑搞到手的,但这把剑的出现,果然引起了远慈的注意。
远慈的真身出现在空气中,他目光一顿后,意识到上当,“你怎么可能驾驭青冥剑,想骗我?”他一挥手,召唤出无数黑色的大鸟朝容榉袭来。
容榉一手揽着怀中女子,另一手剑光清亮,足尖在黑鸟背上轻轻一点,借力跃起,一下子欺近了身,挥剑朝远慈砍下。
远慈没想到他如此矫捷迅速,但这是他的神域,他不可能在自己的神域里被别人打败!
所以他没有闪躲,一伸手,捏住了青冥剑的锋刃。
远慈的猜测是正确的,这的确不是真正的青冥剑——这是容榉玉笛的变幻罢了。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剑只是个幌子。
容榉松手放开了剑,一记白光从他掌心升起,准确无误地砸向远慈面门。
熟悉的白光,又是传送门。
原来,容榉深知在别人神域中不可能取胜,索性以牙还牙,诱出远慈真身,再把远慈拖进自己的神域。
但这一次,他没有给远慈反应的时间。
跌入容榉神域的远慈刚明白对方意图,一座巨石直接从天而降呼在他光亮的后脑勺上。
空气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黑色的邪气从他后脑的伤口溢出,喷薄汹涌,几乎要吞噬他整副的肉身。
刚才巨石砸的那一下,伤到了他真元。
不行,他不能再留在这里恋战,他必须立马吸取青冥剑的灵气,否则这副神灵的身躯将会被邪气吞没。
容榉自然也不愿远慈死在自己神域中,炫目的白光翛然急转,两人神域同时收回。
众人从神域中跌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供奉青冥剑的丹炉前。
炉下柴薪燃烧,青冥剑依旧悬在炉中。
方才消失的花子浑身是血,跌落在一旁。
远慈想也不想,冲上前伸手靠近了剑体。
纯净的灵气顺着他指尖流入身体,渐渐愈合了他后脑勺上的裂痕。
棠小野飞出一鞭缠上香炉一角,想把炉子拽走,却不想炉火顺着鞭尾烧了过来。
她的爱鞭,瞬间被火焰吞没。
她求救地望了一眼容榉。
他手中玉笛一旋,化作长剑直指苍穹,天空随之响起雷声,冷风卷着沙尘吹来,是下雨的前奏。
“你,竟能呼风唤雨?”远慈诧异地抬起头来。
容榉不语,倾盆而落的大雨瞬间笼罩大地,银白色的水珠落在砖石上高高溅起,丹炉的火焰在一片雨花中被浇灭。
失去了焰火压制的青冥剑不再受远慈掌控,径自飞出,在雨水中划过一道清亮的弧线,落入了容榉的手里。
远慈望着他手中的青冥剑,愣了愣,随即大笑,说:“你完了。没有人能承受这种级别的神器,你只会被它反噬,死得比我还要惨。”
果然,容榉握住剑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青绿色的剑气逼迫得他不得不单膝跪倒在地上。
“你若不放手,我们都会死在这。”远慈试探着走近容榉,“来,把剑放回丹炉里,把雨停下,我放你们出去。你带着猫妖回到外面的世界,继续做你的河神,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容榉没有回答,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吃力地以剑撑起大半个身体,双肩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大人……”棠小野害怕起来。
她知道远慈的话不假,若是持剑者没有驾驭青冥剑的能力,反而会被青冥剑所挟持,甚至反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空气中风向一转,雨停了,风声消匿。
远慈以为对方听信了自己的话,嘴角闪过一抹窃笑。
一颗水滴沿着容榉额前的长发落在地上,在石砖上荡起一小圈水波。
“比起相信你,我更相信这把剑。”容榉重新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他身上散发着银白色柔和的光,那光芒一点点包裹住青冥剑。
青冥剑竟然驯服了!它认同了容榉作为新的主人!
远慈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这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青冥剑“刷”地朝他一指,他刚刚吸取的灵气被重新抽离出躯壳。
他露出绝望的表情,体内的邪气失去镇压,一瞬之间,从头到脚吞没了他。
花子忽然激动爬起身,大吼了一声“老和尚你还不能死”,朝远慈扑了过来。
太晚了。
随着一声巨响,远慈整个人像吹破的气球一般炸裂开来,血肉横飞,落得花子一脸都是。
远慈残暴灰暗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
灰色的邪气缠绕、凝聚成一只凶恶的蛟龙形态,嘶吼着,从残破的躯壳里飞出,企图冲破重围,向结界外的人间逃去。
容榉将青冥剑笔直插-入大地,剑身盛放出来的光芒绽开一个圆形屏障,阻隔了魔蛟逃跑的去路。
棠小野明白,比起一剑斩杀这条邪气化身的魔蛟,容榉更想将其净化。
哪怕远慈作恶多端,毕竟也曾是沅江的河神。
容榉他心里,到底还是温柔的。
魔蛟在光芒中翻腾挣扎,终不得出,痛苦咆哮。
最后它放弃了突破容榉设下的屏障,挥舞着尖锐的利爪,转头朝离得最近的棠小野飞去。
容榉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拔出青冥剑,收起了净化的光芒,朝着魔蛟挥出一记杀招式。
剑光亮得人睁不开眼,朦胧中棠小野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
刺目的亮光渐渐暗淡下来,众人发现被剑气击中的不仅是魔蛟,还有另外一个身影。
花子对着那个身影唤了一声“寒蛰”。
原来,寒蛰先前被远慈抓走,一直囚禁在丹炉里,青冥剑离开丹炉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
谁曾想,一醒来就撞上魔蛟扑杀棠小野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