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哪一种最适合雕刻呢?”俞慈问,林恭果转头看了看她。
“您如果想刻一个欧式画框,我建议你们去对面的雕刻店,我们店更多的是打磨。雕刻一大圈其实需要很专业的技术。”
俞慈笑着回答“不是,我就刻一点,没关系。要是有问题,我待会儿去请教一下对面的师傅。我想要好一点的木料。”
“那就用椴木吧,这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适合雕刻的浅色木料了。你知道,我们店不是……”
“嗯,就用这个,看起来很好,谢谢你。”俞慈发现店员可能因为没有最好的雕刻木头有些窘迫,就打断了她,满意地定了下来。“走吧,浆浆。”俞慈语气开心。
林恭果这时候就在想,陈叔喜欢俞慈是有道理的。他忘了,自己也是很喜欢俞慈的。
第13章
店员抱来一大堆工具和材料摆放整齐,老师傅过来教他们怎么设计接头榫卯,怎么顺着木纹打磨,如何使用工具……林恭果本是早就会的,还是陪着俞慈又慢慢听了一遍。
围上深褐的皮围裙,俞慈和林恭果也坐下来着手动起来。
“不让我设计吗?”林恭果得意笑着问。
“设计师,送你的东西,你自己设计多没意思。我是这样想的。这三边呢,就磨最简单的框,标准的长方体。”她用手指在纸上比划着,“然后,右边这一条边分一段出来刻花,刻什么我都想好了,就两三条榆钱。”
“榆钱?刻上去密密麻麻的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我专门要了浅色木头啊,我们把这一段留粗一些,做立体的雕刻,两条榆钱正好可以支撑,不要那么挤的,那么饱满的。我来找图对比着画画,你再帮我修改,让它形状与这个框最契合。最后你要给这一段雕刻上色。”
“这个主意不错。”林恭果很欣赏俞慈喜欢思考,她有发现美的能力。“不过,我认为,榆钱太具象了,如果做画框的话,会容易和画产生冲突,其次这么近的视角,要逼真的话,就必须要求雕刻精细了。倒不如我们直接雕榆树林,反正就一片树林的样子,什么树都可以像,或者长满榆树的山,就更抽象了,而且不出意外会比我们雕榆钱看起来更真实。”
“浆浆,你真的好棒啊,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的话,你可以上色的时候画出层次感,一边向阳一边背阴吗?”
“可以,我们就叫它‘阴阳割昏晓’。”林恭果兴致勃勃,没想到带俞慈来熟悉的地方玩,自己还能找到这种跃跃欲试的新鲜感。
“文绉绉的。”俞慈嫌弃的说。她嘴角扬起,冲他眨眨眼,一脸讨表扬地说:“就叫‘榆’你没发现是我们两个人的姓吗,多有意义。”
林恭果露出惊喜的神情,微微点头“这个好。”过一会儿,再次恍然大悟,却是质疑地问“那我凭什么就姓‘木’了。”
俞慈咧嘴笑了,清澈的眼睛也含着欢喜,“好,那就叫‘木榆’看起来是不是就完整了,总不能叫‘林俞’吧,就像取了个人的名字一样,也太奇怪了。”
林恭果妥协,心里想:木?其实挺好的。“好,就这样。”
俞慈和林恭果专心起来都是极为有魅力的,林恭果倾身量着尺寸,俞慈埋头画山林,马尾垂落在桌上,轻抚着纸张的细纹。
进出店的顾客小声地交流着“这对小情侣好配,看起来真养眼。”俞慈和林恭果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听到这番美意的赞赏。
接着,俞慈用砂纸仔细地打磨木框边,林恭果修改山林,并做了三维视图。做好这些,他再次接过边框打磨,刻榫卯。俞慈则抱了设计图和另一条更粗的木材笑嘻嘻地去对面雕刻店的老师傅取经。
老师傅听后撅着嘴,“你雕刻不来我店里,去对面店里,现在来找我?”语气里是埋怨和小脾气,却没有半点厌弃。老年人总是这样,内心拒绝撒娇和小气,实际上却半点不逊色于孩童。俞慈喜欢这样心直又善良的老头,“是呀是呀,我很想过来着,师傅。好朋友带我来玩的,要是说人家推荐的店不好,人家多失望啊。我在你这儿混熟了,以后就轮到我带他们来你这里好不好啊。”
俞慈穿着磨木头家的围裙,睁着眼睛饱含希望地望着老师傅,呆呆站着。老师傅的冷漠就像核桃壳般轻脆,俞慈纯净的眼睛一下就敲碎了它。他偷偷瞄了一眼傻兮兮的俞慈,扶了扶眼镜腿,依旧撅了撅嘴“过来吧,我教你。”
一刀一刻,老师傅很耐心,俞慈也很投入。时间慢慢过去,老师傅起身,扶着腰不经意轻叫了一声,俞慈倏地站起来连忙搀着他的胳膊“怎么了师傅?”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一坐就坐很久,腰不好。”此时,老师傅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爬满皱纹的脸挂起温暖的笑容,像包浆的老树根,年老却光泽丰盈。尽管俞慈不是什么显示出天赋的人才,可是她认真的模样,谦虚地请教和对木头雕刻的热爱让他对这个小女孩十分喜欢。俞慈却皱着眉头,像个小老人絮叨,“怎么没事,你不要老是坐这么久啊,要常活动着。不然等你老了呀,动不了,就只有让的子女天天帮你擦屁股,到时候看你难不难受。”
“擦屁股?”老师傅从来没想过的事 ,被俞慈一提吓得木然。“可不是,如果动不了才不只是安静地坐着躺着,而是长满褥疮浑身发臭。”俞慈的声音更加夸张,想让他知道爱护身体。老人真的安静了几分,流露出黯然,她才又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帮你揉揉,你以后保护好自己的骨头,就不会那样的。”俞慈帮他按揉着背脊两边的肌肉,又捶了捶腿,捏了肩膀和胳膊……老师傅生怕自己以后要别人擦屁股,安心地闭眼享受着按摩,笑容牵扯起嘴边的皱纹。
等到善良的老师傅教完俞慈,林恭果的框架已经组装好了。他坐在工作台上看俞慈的进度,发现俞慈好像也弄好了,似乎在按摩讨好老师傅。林恭果休闲地撑着下巴,笑看着俞慈,真聪明,巴结人的手段很厉害啊。
俞慈告别老师傅,拿着那根雕刻好的边回来,林恭果接过来看,层次复杂又错落有致,山林形状秀气又挺拔巍峨,树塔细腻逼真,只有叶尖被磨掉。俞慈摸着她宝贝说:“老师傅说这个不刺手的树尖,是自然对人类的友爱。”他也用手摸了摸,像刺绣羽毛松针,很舒服,捶了捶俞慈的肩,扬了扬眉毛“厉害呀。”
整个框架拼接完,一个棕白的可爱特别的画框就出现了,三边是简洁规则的细长长方体条,右边的上下也是同样简单细腻的木条,中间有一截化木为山,触山生林,顶天立地。他们相视一笑,显然很满意,只剩下上色交给林恭果回家去完成。
如今看来,没有去郊外的长崁,也有另外的收获。
明明事情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自己也有一个充实快乐的下午。可是一想到回家,又忍不住想起妈妈的死板和下午凶怒的语气。俞慈喜滋滋地上楼,却一脸木然的开门走进去。还好,妈妈也是一脸的木然,俞慈想,如果回家看见妈妈很热情,她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毕竟又不愿意热情回馈,也不好意思给母爱泼冷水。
这天晚上,她们都没怎么说话,俞妈妈准备晚饭,俞慈自觉地收拾碗筷。冷战也是需要互相不理睬的默契,才能和平地保持下去,总比争得面红耳赤吵架好,俞慈认为。俞慈没有去想为了一件小事和妈妈冷战值不值得,也没有发现还有第三条路——和好才是真的解决自己难受的措施。人在年轻的时候,分不清“自己赢了”还是“自己开心了”更重要,俞慈也一样。何况很多事,只有等你赢了,你才知道原来是输了。
第二天的早上,俞妈妈还是很早起了床,在俞慈的房间放了一束姹紫嫣红的瓜叶菊。俞慈醒来,看见艳得刺眼的花,内心复杂。至少她知道自己妈妈了解自己不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花。她走过去,花瓶旁还躺着一张印满波斯菊的卡片,上面有工整的字迹:对不起,慈。借它们的花语祝你喜悦快活,幸运欣荣,永远欢愉。
俞慈抓起卡片,蹑手蹑脚地钻回被窝,直到裹严实,她才呜呜地哭起来。她想哭一场,又不想被发现,她对妈妈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哭。感动、自责、后悔,应该是这些吧,可是中国人的含蓄文化有时候很可怕,莫过于沉默的冷战和沉默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