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移世易,再风光的家族也有没落的时候,满清覆灭之后,革命者以反清起家,遗老遗少们为了隐姓埋名或方便行事,大多纷纷改了汉姓,关家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时局变幻,关家举家从北京迁到天津,又从天津迁回老家奉天,从此就在奉天定居下来,岳定唐的母亲早逝,他也很早跟外家没了联系,偶有书信往来,也是久久一封,对方寄些土产过来,这边回些谢礼,渐渐的,就连这偶尔的音信都断了,岳定唐母亲逝世时,奉天那边连人都没派来,就托人捎来一封口信,说是关家老太爷也快不行了,缠绵病榻,无力过来为姑奶奶哭丧,请岳家自行操办。

现在关家却寄信过来,说是岳定唐母亲的舅父去世,请岳家派人过去吊唁。

“照这么说,岳家和关家的关系不太好?”

凌枢听罢,下了结论。

岳定唐道:“就没有好过,当年关家原本给先母订了婚约的,对方是前清皇族,但先母不乐意,自行悔婚,嫁给了先父,为这事,岳关两家还掰扯过一阵。”

凌枢赞道:“先伯母真是女中豪杰,妇女解放之先驱!”

岳定唐横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后来两家关系冷淡,也在情理之中,这次那位叔公,算是奉天关家年纪最大的长者了,也是关家的老祖宗,据说当年关家迁居奉天,就是他做下的决定。”

凌枢拱手:“那我明白了,您明天就要代表岳家去吊唁,祝您一路顺风事事平安鹏程万里平步青云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时候不早,我就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他一气呵成,起身就往外走。

“你跟我一起去。”

岳定唐在他身后道。

凌枢停步回头,一脸苦相。

“别了吧,这千里迢迢的,坐火车都得几天几夜,那边还是日本人的地盘,说话做事都不自在,再说了,您看我这小身子骨,一阵风来就能吹跑,实在不宜长途跋涉啊!”

岳定唐:“关家家大业大,身家丰厚,听我爹说,他们打赏下人都不是铜钱,直接用的金叶子银叶子,各房都有小厨房,每顿加餐能有七八道菜,还有一个早年跟着从御膳房出去的御厨……”

凌枢换了个笑脸,小步上前。

“嗳,您想去哪儿,吩咐一声就好了,小的一定鞍前马后千里相随!”

第75章

“嗳,老岳你说,关家的老母鸡汤,能比你们家大厨熬的还要好喝吗?”

一口温度适宜的鸡汤,足以唤起冬日里所有暖意,

眼下虽然已经开春,但入夜寒意未去,正适合在饭桌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自然,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享受到的福利,寻常人家有菜有肉,就已称得上丰盛了。

听见凌枢的提问,岳定唐抽抽嘴角。

“那可不,比你手上这碗汤甜十倍,香十倍,站在黄浦江边就能闻见味道了。”

凌枢哈哈一笑:“一听你这回答就显得敷衍!我这不是皇帝用金扁担式的揣测,毕竟您老人家想让我陪同您,从这温暖的上海千里迢迢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辗转周折去奉天看日本人的脸色,怎么也得给我点儿鼓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

“怎么,金叶子银叶子还不够鼓舞你的?那我说金山银山,你也不信。”

凌枢挠挠鼻尖:“金山银山,我也就不指望了,上回我从袁公馆地下仓库里顺来的那几条黄鱼,还没捂热就没了,以我这弱小无助可怜的地位,也不敢去要回来,只盼这回就是有金叶子银叶子,也让我自个儿留点才好。”

岳定唐似笑非笑,敢情凌枢还惦记那几根黄鱼呢。

“上回不是给你说了,黄鱼帮你去疏通关系,不然你能那么快从区调到市里?”

对于这句话,凌枢一百个不相信。

以岳定唐的能耐,想调凌枢到市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几根小黄鱼顶多锦上添花,若无岳家的存在,就是一箱子小黄鱼,凌枢也找不到门路。

再说了,他是真舍不得那几根小黄鱼。

每每想起来就痛心不已,只觉姓岳的巧取豪夺,连劳动人民那点可怜的库存都要剥夺,简直丧尽天良。

但——

凌枢还是扯起嘴角,拱拱手。

“多谢岳长官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了。”

所以干脆就不报了,你奶奶的!

明天就要启程,这行程够赶的,吃完饭凌枢就提出先行回家收拾行李,也好跟姐姐姐夫知会一声,免得这一去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徒惹家里人担心。

岳定唐正准备上楼看书,闻言就让司机送他回去。

前两日天气异常,回暖又突然转寒,忽然下了一场春雨,还不小,连泥带水,临近凌家那段路湿滑泥泞,凌枢便让司机停车,他自己步行回去即可。

天冷路滑,他禁不住拢紧衣领。

前面就是凌家的巷子,拐进去没走几步就到了。

灯光从身后遥遥照来,伴随着车轮与路面的摩擦。

凌枢以为是岳家的车,下意识扭头回转。

车灯亮得晃眼,他得抬手遮眼缓过片刻,才能看清车牌号码。

很陌生的车牌号。

车子缓缓停下,车灯却没有关掉。

灯光直面凌枢,足以让车里人将他看清楚,却无法让凌枢看清车那边的状况。

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但有些人自恃身份地位,并不会在这种细节上为他人设想,反倒引以为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车上走下一人。

绸缎长衫,短发皮鞋,很讲究。

但一看就不是主事的。

凌枢站着没动。

他不想把麻烦引去家里。

中年男人走过来。

“是凌枢,凌先生吗?”

凌枢颔首:“不错,我是。”

中年男人把手一引。

“我们家先生想请凌先生过去说几句话,还请凌先生移步。”

客客气气,但没有转圜的余地。

凌枢一听就笑了。

“你们这架势,怕不止是过去说几句话这么简单,还要上门作客吧?”

中年男人不做声,一副默认但你必须遵从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赶着回去吃夜宵,恐怕没时间去见你的先生,他若想见我,明日请到市警察局找我,哦对了,别忘了递帖子预约!”

凌枢吊儿郎当说罢,转身就要走,中年男人上前几步,把手一横,拦在身前。

“凌先生,我们先生不喜欢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凌枢笑了:“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被别人强迫。”

他绕路欲走,对方不再客气,直接伸手拽向他的手臂!

出手如电,虎虎生风。

这是练家子的架势,也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中年男人满以为自己这一手出去,十拿九稳,拿捏一个小白脸自然不在话下。

谁知凌枢非但反抗,还反抗得有模有样,他闪身避开,反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直接以四两拨千金的功夫将他推得登时往后踉跄好几步!

车里的人见势不妙,抓了把枪就出来了,子弹上膛,抬腕对准凌枢的方向。

下一秒,持枪者愣住了。

凌枢一只手臂横过中年男人的脖颈,一只手则抓住他的手臂往后拧,作出随时用力就可将人击毙的架势,让他挡在自己身前。

面上表情还是一贯的无所谓,眉眼弯成桃花春水的柔软。

“你可以开枪,只要你不在乎你同伴的性命。而且容我提醒你,一旦你开枪,以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完全可以在你子弹用光之前把你也放倒,在我身死之前,把你家先生拽出来,就算不同归于尽,起码也是两败俱伤。你要是不在乎你自己的小命,和你主子的安危,大可试一试。”

持枪者从未遇过如此棘手尴尬的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转头望向车里。

又下来一人。

西装革履,年纪不老,约莫介于中年和小伙子之间,由于车前灯的缘故,面目有些模糊。

但凌枢知道,此人才是真正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

“凌先生真是有胆有识。”

他夸奖道,只是语气里没什么诚意。

即使凌枢反应及时,免于被挟持人手,此人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

似乎在他看来,自己手下也好,凌枢也好,都是生死命运可以随时任人决定的小人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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