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处,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两人交谈中断。

“谁?”

“江哥,是我,有人来找岳先生,他说他叫沈人杰。”

是一直守在外头的手下。

江河看岳定唐,后者点点头。

“让他进来。”

沈人杰满头大汗,见了岳定唐的面第一句话就是——

“出事了,岳先生!”

他在看见江河之后,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岳定唐道:“你说。”

沈人杰定了定神,把他和凌枢怎么追踪陆祖德两人,混入赌馆,凌枢又扮成荷官,最后挟持了陆祖德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我在外头,没敢进去,就看见他抱着,不是!挟持陆祖德走了,临走前冲我使了个眼色,应该是让我来通风报信赶紧找您的,我去了岳公馆,他们说您来了这边,我才……”

一气儿说了许多话,他有点喘息,咳嗽两声。

“我也没来得及跟上去,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这、这怎么办?!”

岳定唐皱起眉头。

他也有点急了。

凌枢挟持陆祖德,必定是想深入虎穴,单凭他一个人,再怎么有急智,也很容易被算计,但此时有江河在旁,他还不能将这种急切过分表达出来。

对方目前是盟友,却不是自己人。

他捺下混乱着急,望向江河。

“你觉得他们会去哪里?”

江河思考片刻:“春山会。今晚正好有一场,地点我也知道,就在——”

他忽然顿住,似想起什么。

“那地方是个淮扬菜馆,离此不远正好就是鹿同苍的其中一处宅子!”

岳定唐:“这么说,他得到消息之后会过去?”

江河:“很有可能,这门生意不能砸,陆祖德又是他的得力干将,要是他出手,凌枢肯定会很危险。”

岳定唐苦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把这件事的动静闹大。”

越闹腾越混乱,反倒更容易趁乱逃生。

江河若有所思。

“那也许,今晚我们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

……

凌枢有陆祖德在手,简直是畅通无阻。

他让蓉姐找了辆黄包车,又不许别人跟着,让车夫拉他们到蓉姐口中所说的“德成菜馆”。

这间菜馆在本地的名气不是特别大,因为它价格偏贵,不亲民,老板三不五时歇业休息,凌枢偶尔路过,觉得这地方迟早倒闭,却没想到它背后东家居然是鹿同苍。

难怪直至如今都还开着呢,也不图赚钱。

“你一直拿着枪,又把我勒那么紧,不累吗?”陆祖德冷冷问道。

他此时的神情已经完全不是个小孩了,先前在孙家里的天真聪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与面容完全不符的成熟阴沉,他不必再掩饰,自然也就不必再做戏。

“累也得勒着啊,你现在就是我的保命符,蓉姐那边肯定很快就找人追上来,没了你,我肯定小命不保!”

陆祖德没想到事到如今,凌枢居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调调,完全没有大祸临头的自觉。

“你现在去火车站,离开上海,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去了春山会,再想逃也来不及了。”陆祖德阴恻恻道,“你想知道孙氏如今的下场吗?”

凌枢:“她不是被你们虐待,用鞭子抽得死去活来吗?”

陆祖德一惊:“你怎么知道!”

凌枢嬉皮笑脸:“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就知道了。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自投罗网吗?我大闹你们赌馆,又挟持了你当人质,你觉得事情传到鹿先生耳朵里,他会表扬你宁死不屈吗?还是觉得你办事不力,回头找个由头把你踢了?你的干爹江河,可是鹿先生的生死兄弟,他连江河都想杀,还会对你留情吗?到时候说不定鹿先生见我有勇有谋,背景清白,一个高兴就把我给收用了呢?”

陆祖德听得脸色都快阴沉得滴出水来。

虽然这家伙明显在胡说八道,但他有一点说对了,今天这事闹出来,传到鹿先生耳朵里,陆祖德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凌枢铺垫到位,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本来就是为了救孙太太,她一个女人无足轻重,你让人把她带到春山会,再买两张去南京的火车票,我带着她连夜离开上海,咱们一手交人,一手放人,不是皆大欢喜吗?”

陆祖德:“这我做不了主。”

凌枢故意道:“怎么,你真把孙太太当成你娘了?”

陆祖德大怒:“你懂个屁!她妹妹是鹿先生的禁脔,很受宠爱,她自己在鹿先生那里是挂了号的,又负责代我出面,做些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不是我想放就能放的!”

凌枢明白了,孙氏既是人质,又被迫帮他们做事,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陆祖德很是恼怒:“今日你把事情闹大了,蓉姐跟宋姐肯定会报到鹿先生那里,到时候别说孙氏了,你自己也跑不掉,还有你姐夫,你们一家都得死!你要是现在放了我,带着家里人离开上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凌枢叹了口气:“反正我放了你也是死,不放你也是死,还是有个人质安全点,顺带在死前见见世面,这春山会到底是什么,听了名字我就觉得好奇。”

陆祖德冷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多管闲事死得快。”

凌枢笑道:“你坏事做绝都还没被雷劈死,我怎么也比你死得慢点吧?”

论口舌,陆祖德只有被气死的份。

他果然不再说话了。

黄包车夫停下脚步,他们到了德成菜馆门口。

三更半夜,门口冷冷清清,半个人也没有,菜馆的门也关着。

凌枢带着陆祖德下了车,前者伸脚轻轻一踹,门就开了。

耳边适时响起陆祖德比清明节下雨还要湿冷的声音。

“你想清楚了,踏入这道门起,不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第143章

对陆祖德的警告,凌枢付之一笑。

怕?

他在袁公馆地下仓库也怕过,调查何幼安发现背后的成先生也怕过,还有在东北——

恐惧是人的正常情绪。

但害怕就不干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步伐甚至没有因为陆祖德的话而出现片刻凝滞。

“祖德小朋友,待会儿要是遇到你们的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如果你当场揭穿我的身份,我就当场打死你,一命换一命,我也不算亏。”

陆祖德抿紧了唇。

他还真有想过大喊引来人,把凌枢给乱枪打死。

但他也舍不得给对方陪葬。

正如恐惧一样,求生也是每个人的本能。

陆祖德的今日得来不易,像他这样生来残缺,都是天生低人一等,极少有能因缘际会,似他靠着给鹿先生卖命坐享荣华富贵,即便危险,也像大烟令人欲罢不能。

来得不易,所以更不想舍弃。

走在菜馆前头这一路,足够让他考虑清楚。

等到凌枢在他的指点下,穿过回廊,来到一扇小门面前时,里头有人应声开门,询问他们来历,无须凌枢开口,陆祖德就已经主动出声。

“我带朋友过来见见世面。”

他示意凌枢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方小铁牌。

贴牌上面标着一个号码。

贰。

守门人见了贴牌上的号码,立时恭恭敬敬请他们入内。

另一个人则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凌枢抱着陆祖德,枪口隐蔽在衣服遮掩下,看上去人畜无害,对方决计想不到两人是人质与绑匪的关系。

出了小门,就到了菜馆后院。

此处像是被改造过,比寻常后院还要宽敞许多,四处都挂着灯笼,廊下每隔十步左右就站着一人,比起前头乌漆墨黑,多了不少生气。

陆祖德经常来,这些人认识他,他身形特殊,被人这样抱着,别人倒也不以为奇,甚至视而不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陆爷”。

也就是在这里,陆祖德觉得自己能找回一个正常人的尊严,甚至是超越正常人的权柄。

平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私下所有见不得光的嗜好也要在他面前暴露无遗,这让陆祖德有种掌控的快感。

“为什么你的号码牌是贰?”

凌枢的声音打断了他片刻的遐想,让他再度回到现实里,被蝼蚁拿捏住的厌恶。

梦溪石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