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琪愣了。
岳定唐有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力,自然可以跟在后面,哪怕凌枢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也会帮忙收拾,但她自己呢?
她只是一个舞场的舞女,多年攒不够为家人还债的钱,还得凌枢反过来出手相助,她能有今日,全靠凌枢。
正因如此,心中又甜又酸又涩,大有“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叹惋憾恨。
“你、你好好对凌少!”
她越想越难过,扔下一句话,转头跑了。
岳定唐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没工夫多想,凌枢没有让雅琪转达更多的内容,但寥寥几句话足以说明大概情况。
凌枢跟沈人杰想必已经准备潜入孙家,他现在赶过去阻拦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想想怎么从江河那里套到更多的讯息。
……
沈人杰想哭。
他觉得自己在吃断头饭。
就是牢狱里那种专门给秋后问斩的犯人吃的最后一顿饭。
无比丰盛。
可越是丰盛,就越是心惊胆战。
现在这顿可不就是断头饭么?
“多吃点啊,老沈,甭跟我客气!”凌枢还挺热情给他夹菜。
他、他吃不下。沈人杰味同嚼蜡,一边寻思有什么法子让凌枢打消夜探孙宅的念头。
“其实你想打探孙家的内情,也不是非得当贼这个法子吧,像左邻右舍都可以问问。”
凌枢不以为意:“你当我没留意?早问过了,孙家左边没住人,那洋人去年举家回国了,宅子至今还空着,右边的洋房被一个山西富商买下了,这宅子是他每年带着姨太太来上海谈生意游玩的时候住的,现在里头是一对老仆人夫妇,每天负责打扫出门买菜,一问三不知。”
沈人杰弱弱道:“那还有对接,成衣店,糕饼铺呢!”
凌枢:“那你打听出什么了?”
沈人杰无言以对。
凌枢放下筷子,摸摸肚皮。
“差不多了,一般人家晚上早睡,现在十一点钟,他们怎么也该歇下了,该到我们了。”
沈人杰:“要不我现在去找两条面巾,咱们把面蒙上再说!”
“不用了,我都准备好了。”
凌枢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条黑色帕子。
沈人杰:……
“那总得带点趁手的武器吧,万一出什么事呢?我便装出行,身上没配枪,得回巡捕房去拿。”
他不死心地挣扎。
凌枢又摸出一把匕首塞到他手里。
“枪只有一把,你枪法没我准,还是我带着,你拿着这匕首吧,足以自保了。”
沈人杰欲哭无泪。
吃饭的摊子距离孙寡妇家里大概两条街,凌枢跟沈人杰步行过去的时候,那里绝大部分果然早就熄灯,有些微弱昏黄的光线,也是来自洋房门口的路灯。
万籁俱寂,只有夏天的虫子不甘寂寞,在夜里的枝头吱吱叫唤。
孙家自然也早就关灯睡觉了,漆黑一片。
沈人杰手里揪着帕子,想蒙上脸,又看凌枢一副光明正大犹如逛花园的样子,这要是他被发现了,那自己蒙不蒙脸还有区别吗?
想想又把手帕给塞兜里了。
沈人杰心里苦。
他默默跟在凌枢后面,眼瞅着对方站在锁住的后院铁门外头,双手抓住栏杆脚跟着攀爬,三两下就越过铁门,然后朝后门走去。
后门是上了锁的,凌枢力气再大,总不可能徒手把锁链扯断,沈人杰就等着他铩羽而归,这样自己也可以跟着收工回去了。
谁知道凌枢摸出一根铁丝,插入锁孔里捅了一会儿,居然把铁链给打开了。
沈人杰:???
凌枢冲他招手。
沈人杰深吸口气,只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厨,再从后厨溜进一楼客厅。
很安静。
也许是都入睡了,竟有种无人存在的安静。
这只是个普通妇人住的房子,全是妇孺,被发现了也不会怎样,至少不会有比他跟凌枢去夜探袁公馆更危险了吧。
沈人杰如是想道,他做贼心虚,蹑手蹑脚,不知怎的,心跳砰砰比以往更快。
就像老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一样。
凌枢早就先他一步,上了二楼。
沈人杰回过神,赶紧跟在后边。
他看见凌枢蹲在主卧门外,一动不动,像在听墙角。
沈人杰无语,听一个寡妇睡觉,这是什么变态癖好?
但凌枢像是听得入了神,耳朵贴上去,一动不动。
半晌之后,他居然还伸手去拧动门把。
沈人杰吓了一跳,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万一人家睡得没那么死,被发现了,那还不是闹大了吗?
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沈人杰看着凌枢悄悄开门,往里探身,整个身体都没了进去。
真要看寡妇睡觉?
拦着还是不拦着?
沈人杰挣扎几秒,也跟着溜进去。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房间里唯一的大床上。
沈人杰呆了三秒。
床上根本没人!
第137章
他第一反应是:被发现了!
心跳猛地又加快几下。
但沈人杰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该是这样的死寂,就像是——
整间屋子都没有人。
此时凌枢已经在主卧悄无声息转了一圈,顺道揭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一眼。
外头静悄悄的,打更的动静遥遥传来,空气里有些闷,但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正是万千夏夜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沈人杰这时也起了疑心,不用凌枢吩咐,就出门往别的房间探寻。
连着看了两个屋子,都没人。
他一身虚汗都冒出来了。
明明白天还在的人,到了晚上就消失不见。
孙寡妇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人,能跑哪去?
还有陆祖德,大人消失就算了,连小孩子也不见了。
这也就几个小时的工夫,他们还能举家搬迁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闹鬼是什么?
凌枢从主卧出来了。
他直奔白天里来过的衣帽间。
那里头自然也是没人的,但他早就心存怀疑。
孙家人不可能一家子都出去,就算出去也不可能没动静,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在没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地方,会是哪里?
沈人杰就看着他弯腰伸手在衣柜里摸索半天,忽然动作一顿,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有发现?”他压着嗓子悄声问。
凌枢点头。
沈人杰更紧张了。
衣柜里的隔板没贴着后面墙壁,是中空的。
凌枢怕惊动人,没敢敲,只是用手指轻轻去碰,一碰,就有感觉了。
他探索了一会儿,发现隔板是可以推开的。
也就是说,里面果然有个空间。
弯腰进去,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
沈人杰眼睁睁看着凌枢直接消失在衣柜里,对方动作很快,没等沈人杰伸手去拉,就已经消失在衣柜里头。
那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沈人杰茫然想了一会儿,人命地弯腰探身。
衣柜后面居然是一条斜道,起初他只能缩着身子佝偻往下挪动,到后面就越来越宽敞,甚至可以容纳两三个人。
到底是一条笔直暗道,两边还有煤油灯,不至于视线全是漆黑。
从灯芯上看,应该是新点不久的。
也就是说前边可能有人。
沈人杰跟在凌枢后面,两人不必走很久,就看见一道铁门。
门锁着,但门上有铁栏小窗,后面透出光亮和人声。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
那是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
不知怎的,沈人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没忍住好奇心,见凌枢在悄悄地看,也跟着凑过去,小心隐在阴影里,不被门后的人发现。
然后他看见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上身半裸,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铁链。
铁链另一头的人动动手往反方向拉扯,她就得被迫往那个方向爬,时不时还有人往她身上抽鞭子。
女人赤裸的皮肤上遍布红痕,紫淤渗血,脖子上耳朵后面也都没能幸免。
可抽鞭子和牵着铁链的人丝毫没留情,还不断逼迫她在逼仄的房间里到处爬。
前者看着眼熟,但光线不亮,沈人杰一时还没能认出来,可配合拉扯铁链的人那半高不矮的身形,他很快就知道这两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