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唐留步!”

凌遥叫住他,顿了顿,冲他露出一个苦笑。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岳定唐:“我先出去找他,有话晚上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知道他那几年没出洋读书。”

凌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让他止住脚步。

“凌枢一走就是八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他说自己出洋读书,去了法国,却连法文都说不好。我不知道这八年他是怎么过的,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我试过旁敲侧击,他却很警醒,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但我知道,这八年里,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他以前睡觉,天打雷劈都是叫不醒的,回来之后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吵醒他,还骗我说练了左手写字,觉得好玩,明明就是右手受了伤,使不上劲,真把我当成傻子了吗?”

说着说着,凌遥眼眶微红,语气哽咽。

“我说到底,只是个见识有限的妇女,帮不上他什么忙,偏偏这家伙眼光高,寻常姑娘还看不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还能照顾他多久。定唐,你们俩旧时同窗,情谊非同一般,劳烦你平日帮我多劝劝他,帮他多留意些,就算是那些舞女,但凡倾心于他的,只要品行好,我也就认了。”

岳定唐微微皱眉。

这话怎么听起来跟交代遗言似的?

更何况凌遥说的这些,他也不爱听。

“你别担心凌枢。”

没让她再说下去,岳定唐直接打断。

“他没出洋留学又如何,这世道多的是一身才学却没用在正道上的豺狼虎豹,反是他一颗赤子之心,玲珑剔透,人间难得。喜欢他的人很多,可真心待他,能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又有几个?哪怕一腔真心,却身不由己,护不住他,又有何用?”

“往后,他右手不能用,我就是他的右手。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凌枢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开心自在,他已经长大,是个男人了,可以走自己想要走的路,但你是他永远放不下的人。不管你和周卅分开也好,继续在一起也罢,你都是他的亲姐姐,只有你过得好,他才会放心。”

凌遥微微怔住。

岳定唐却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拿起凌枢的帽子,冲她颔首,说一句我先告辞,就匆匆离开了。

凌枢早忘了帽子的事。

他先去了市政府一趟,打听到周卅今日休假,却并没有去上班,就直奔租界,也就是上回凌遥“捉奸”的小洋房外头。

凌遥跟周卅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能不解决的地步,凌枢这回没再在外面干等,而是直接主动上门。

他按下院子外头的门铃。

不一会儿,小洋房的门被打开,一名佣人打扮的妇女站从门口打量院门外头的凌枢。

“你好,我姓凌,是市警察局的一名警察,这是我的证件。”

佣人很讶异:“警官先生,请问有事吗?”

凌枢:“我手头有一桩案子,与你家女主人有关,如果不方便让我进去,你可以通传一声,把人请到外面来,我们在这里谈也行。”

佣人迟疑片刻:“您稍等。”

凌枢还在琢磨要不要搬出周卅的名字,以便对方见自己一面时,女佣再度出现,她从屋子里走出来,为凌枢打开院门。

“您好,凌先生,我家女主人有请。”

“多谢。”

小洋房的前一任主人应该是洋人,因故出售房子,被现任主人买下,凌枢触目所及的摆设,处处充满西欧风情,许多东西都是前主人留下来的,中国特色的摆件几乎没有。

一般来说,拥有房子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摆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女人,一些细小的物件可以宣示占有和存在,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但这间房子却没有,从头到尾,只有西洋风格的陈设。

而坐在凌枢面前的,沙发上这位女士,却浑身上下都是中式打扮,找不出半点留洋归来的新式痕迹,就连佣人给凌枢拿的茶杯,也不是西式瓷杯,而是青花茶盅。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位女主人没在房子装饰上花什么心思。

确切地说,她对这栋房子,没有归属感。

凌枢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了微妙的焦虑。

双手叠在膝盖上,手指不自觉屈起,揉弄衣料。

唇角微微抿起,不时咽下口水。

视线似乎在看他,又时不时飘向别处。

这些都是紧张的细节表现。

抛开这些不说,对方年纪很轻,可能也就二十出头,虽然头发往后梳成发髻,却依旧留存几分风韵姿色。老实说,比不上凌遥,但不排除周卅贪图新鲜,毕竟男人的本性,凌枢也是了解的,不管再怎么老实,难免也有心猿意马行差踏错的时候。

“凌长官,不知突然上门,是有何事?我们家奉公守法,从来就没有作奸犯科之事。”

凌枢原想把身份如实告知,见她如此反应,却又改了主意。

“孙女士,你不必紧张,我这次拜访,是与一位姓周的先生有关。”

之所以会知道女主人的姓氏,还是外头门边木牌写着孙宅的缘故。

他还未将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

紧接着又是孩童稚嫩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

女佣开门,小男孩咚咚咚跑进来,看见屋子里有客人,好奇停下脚步打量。

凌枢冲他笑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扑向母亲。

“妈妈,我饿了!”

孙氏搂住他,低声安慰几句,就让女佣带他走了。

“抱歉,凌长官,孩子胡闹,您请继续说。”

凌枢道:“请问你认识周卅吗?”

孙氏面露惊讶,点点头,旋即有点不安:“认识,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凌枢:“我想请问周先生与孙女士你的关系是什么?”

孙氏:“朋友,周先生帮了我许多忙,我很感谢他。”

凌枢:“实不相瞒,我姐姐姓凌,是周卅的妻子,而我,则是周卅的妻弟。我姐姐与姐夫因你而出现一些家庭变故,我作为亲人,责无旁贷,必须过来了解一下,冒昧打扰,不知孙女士你能否告诉我,你与我姐夫的关系,真的仅仅是朋友吗?”

一个小时后,凌枢从孙家出来。

他没有跟孙女士发生任何冲突,两人和和气气从头聊到尾。

但他满腹的疑问古怪,却越发浓郁了。

凌枢急需找一个人倾吐分析。

屋外不如屋子里暖和,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已经入夏了,凌枢没觉得冷。

那是谁在背后喋喋不休念叨自己?

第128章

“我觉得很奇怪。”

凌枢坐在岳定唐对面的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鞋尖一动一动,手里还拿支笔转动。

笔在手指之间旋转跳舞,宛若穿着舞鞋的小姑娘。

蓦地,“小姑娘”脚下一滑,身躯飞了出去。

凌枢弯腰捡起来,继续转。

如是再三。

笔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动静委实让人没法忽略。

岳定唐忍无可忍。

“坐有坐相,说正事。”

凌枢无辜道:“我这不是看你老低头写字,想等你忙完再讲。”

两人对视片刻,岳定唐没了脾气,放下笔。

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纯粹是今日出门之后发现凌枢跑得飞快,转眼已经不见人影,外套帽子都没来得及带上,回来又不断打喷嚏,一副行将生病的模样。

岳定唐心里不爽快,索性就懒得理他了,任凭凌枢回来之后絮叨个没完,也只作低头办公。

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寻思自己主动表明心迹是否错误,眼下像是比凌枢还要在意对方的身体,姓凌的倒好,吊儿郎当,浑然不把小命当回事。

“怎么奇怪?”

岳定唐一发问,凌枢就来了精神。

他伸出手指。

“第一,孙氏住的房子,是栋小洋房,她自称丧夫守寡,原是乡下小财主之家,夫婿早死,上无父母,旁无亲戚,她将家当变卖,来上海买了这栋小洋房定居,因为觉得租界比其它地方安全,起码左邻右舍都是洋人,没人敢找他们孤儿寡母的麻烦。”

岳定唐想了想,“这话听上去挺合理,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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