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点点头,这看看,那瞅瞅,就是不想走。

“既然来了,不如我进去给老夫人磕个头吧,上回老夫人丧礼上,我正好奉宋先生之命在外面出差,没来得及赶回来,实在过意不去。”

老金婉拒:“多谢您的好意,但如今在火车上也不是很方便,货厢里没有灯,万一您磕着碰着,就不美了。”

何平还是很坚持:“我就磕个响头,求个安心,不会惊扰了老夫人的。”

老金和小金对视一眼,觉得再拦下去反倒徒惹人生疑,便道:“那还请您随我来。”

货厢里乌漆嘛黑,一盏微光忽然在门口亮起。

是何平随从手里的煤油灯。

一副棺材放在几口小箱子上面,前面还放了一小张黑白照片,一个香炉子,上面插着三根已经燃完的细香。

何平实在不想磕头。

因为货厢地板是很脏的,长年累月不知运过多少东西,上面有多少致病的细菌。

但话已出头,老金又在旁边看着,何平只好捏着鼻子,演戏演全套。

幸好老金拦住他:“何先生,地儿脏,您就别跪了,权宜从事,鞠躬也算礼数周全,老夫人会谅解的。”

何平假意勉强道:“那就依你。”

不看不知道,凑近了看,老夫人那张黑白照片,还真有点瘆人。

不知哪来一股妖风,呼的一下,把煤油灯给吹熄了。

何平吓了一跳,正要回头,货厢角落又传来动静。

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顾不上其它,直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

“金叔你辛苦了,我这就回去向宋先生汇报,请他帮你们换车厢!”

何平没看见,在他身后,老金和小金相视一笑。

过了许久,老袁从角落里爬出来,抹了把汗。

“可憋死我了!”

老金问他:“你怎么知道宋先生会派人过来?”

老袁没好气:“我刚刚路过第一车厢,没防备居然看见姓宋的在车窗旁边吃东西,赶紧就溜回来了,这里这么脏,姓宋的自己肯定不会过来察看,他要过来,弄不好真会穿帮!”

何平回去之后,向宋先生汇报所见所闻,称自己并没有看见他说的那个老妪。

宋琳将信将疑,等一行人到了天津之后,又发电报回奉天,派人去浮玉山上那座观音庙察看,结果派去的人回复说观音庙里半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老道士和小道士了,宋琳这才惊呼上当,确认自己那天晚上并没有看错。

可为时晚矣,老道士早就跑掉了,别说宋琳没凭没据,根本不可能去找金副市长对质,天津之后就不是他们的地盘,想要让人去抓老袁等人,也是根本不可能是的事情。

正所谓龙入大海,无迹可寻。

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17章

经过宋先生这么个插曲,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们都不敢松懈。

老袁甚至不敢回到三等车厢,为了安全起见,他继续藏身货厢里,跟老夫人说了一路的悄悄话,直到火车抵达北京。

火车靠站的那一刻,众人如释重负。

从奉天城的惊心动魄,到沿途惊魂未定,总算不负使命。

金副市长在北京这边还有些人脉,他写了几封信之后,就有两位幽州大学的教授亲自过来接他们,与老袁他们一道扶灵去金家老宅,再将箱子运走送入分批南迁的宝物护卫队中。

两位教授知道此行真正目的,也知道从东北将这些东西带出来有多么不容易,对着老袁等人又是拱手又是鞠躬。

“几位先生身怀巨宝,由东北千里迢迢至此,为了给本民族留存文明瑰宝,突破重围,甘冒风险,此等高风亮节,实在让我等钦佩不已,有朝一日国泰民安,国宝能重见天日,国人必会铭记诸位先生的贡献与功德!”

老袁最受不得这些文绉绉的一套,平日里一堆话此刻都成了哑巴,连连摆手后退,将能说会道的凌枢推了出来。

凌枢寻思自己怎么也得客气谦虚两句,就道:“国之瑰宝,虽匹夫亦义不容辞,二位先生不必客气,还是赶紧先将老夫人安顿之后,把箱子运回去,早日安置妥当,大家也好早日放心。”

教授甲由衷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夫人之风,山高水长!”

凌枢:???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旗袍梳着发髻。

就算声音粗犷了点,豪迈了点,反倒好像更印证他是个女中豪杰的事实。

旁边岳定唐突兀咳嗽两声,眉梢抽搐两下。

教授甲见状茫然: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教授乙忙按住他:“你这话就错了,这位女士的义举乃是出自自己的觉悟,绝非附庸丈夫,随波逐流,正因为此,自我觉醒,才更加可贵,当为时代女子之楷模!”

凌枢啼笑皆非:“两位先生,我原是男人,这次为了出行方便,掩人耳目,这才乔装改扮的。”

教授二人瞠目结舌,连忙尴尬致歉。

老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插曲之后,免不了双方要分道扬镳。

老袁等人自然还要跟两位教授走,他受老爷子之托付,必然要跟着护送宝物一路南下,说不定将来还会随着宝物落地生根,继续守护。

他的下半辈子,也算是与这些东西系在一起了。

而凌枢和岳定唐,还得回上海。

老袁望着自己眼前的生死之交,拍拍对方肩膀,面露喟叹。

“我还以为,咱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还能在奉天重逢,知道你好端端的,活蹦乱跳,我也就放心了,老哥哥我先行一步,你以后自个儿保重,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凌枢:“等你安顿下来,也该考虑成婚生子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奔波过去,我可希望咱们下回再见的时候,起码有两个小孩儿喊我干爹,给我倒酒了!”

老袁一腔伤感被他一说,顿时去了七八,乐道:“成!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两个,我两个,再加上老岳两个,正好一大家子,我要是生男,你最好有个女儿,咱们才好结娃娃亲。”

凌枢冷笑:“现在新时代了,早就不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想得美了,除非你娶个天仙,要不然生出来个丑小子就想觊觎我的漂亮女儿!”

老袁抬脚欲踢,被凌枢眼明手快踢中伤处,哎哟一声差点没摔倒在地。

“你给我等着,有本事等我料理完手头的事,再去上海找你算账!”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就你话多!”

老金笑骂两句,朝凌枢岳定唐他们拱拱手,把人连拖带拽给拽走了。

“走走,回家了!”

凌枢手一挥,大步流星就走。

得知他们要回上海,刚才两位教授事先托人帮他们买到了回上海的车票。

这会儿从北京回上海,并没有直通的列车,他们要先从北京折返天津,再通过津浦铁路,从天津到南京,最后再从南京出发,到上海,三段铁路,可谓一波三折。

不过现在经过天津,自然也不可能运气那么“好”再遇上宋先生,反而要安全许多。

刚走没几步,岳定唐就把人给拽回来。

“你现在还穿着女装,收敛点,在这里被认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凌枢四下一看,果然有不少人都往他这边瞧,许是觉得这女子眉清目秀,举止步伐却不大讲究。

“我想换回原来的衣服。”他发出不满的抗议。

“来不及了,去天津的列车快开了,先上车再说,到了天津你再换。”

岳定唐不容分说,拉着人就走。

一路转车南下,平顺无波,再无大事。

唯一小小的意外,就是凌枢在天津站下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眼神不太好的人。

对方一看见凌枢就迎上来,热情问候了半天,凌枢才知道,这厮将他错认为知名女作家苏倩君了。

苏倩君新近风头正盛,笔法狠辣犀利,擅长在小说中讽刺世态揭露人性,可写的情节却又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大家喜欢看她的作品,却又忍不住一边看一边骂,骂完还是要接着看,因此文化界有不少人骂她,却也有不少人支持她。

虽然苏倩君的作品多在北京和天津两地发表,但她的名头,就连凌枢也有所耳闻。

此人是苏倩君的忠实读者,听说苏大才女今日抵达天津,就在车站等候,手里拿着一张黑白照片,却把冯京当了马凉,缠着凌枢不放,非要他给自己的书签名,顺便发表两句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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