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揉揉眼睛,拥被坐起。

“岳长官,我想起一个故事,何幼安说过,成先生吃饭之前,总要有个人给他试毒,那人没事了,他才肯下肚。”

岳定唐:“我不是成先生,你也不是何幼安。”

“有道理。”凌枢点点头,端起那碗鱼汤,微微抿了一口,见温度正好,便一口气喝光,还将碗倒过来示意给岳定唐看。“我喝完了,现在可以睡了?”

“睡吧。”岳定唐等他躺下,还给他掖好被子。

“岳长官。”

岳定唐拿着空碗起身往外走。

凌枢忽然叫住他。

岳定唐停步,回头。

“你常常说你看不透我,但我觉得,你才是不被看透的那一个。至少,迄今为止,我依旧没有看清,你到底是站在岸上,还是已经上船,就算上船,又是上了哪一艘船。”

岳定唐淡淡道:“不管在岸上,或者在哪一艘船上,总比被淹死好。”

是夜。

关家歇得很早。

这一家人似乎延续了自老太爷下来的习惯。

早睡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奉天城的夜晚也可以是很热闹的,只是这份热闹与关家无关。

除了门口两盏大灯笼以外,关家陷入静谧之中。

连岳定唐也睡得格外香甜。

他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连外面的残羹都没来得及喊人收拾。

明知这股倦意来得浓烈且突然,岳定唐却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只想在床上睡个天翻地覆。

万籁俱寂之中,似有隐隐动静响起。

也许是远方滚滚而来的闷雷,也许是屋外叼了食物急于奔命的大耗子。

桌椅被推倒,花瓶被打翻,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女人……

哪来的女人?

再说耗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推翻桌椅?

岳定唐想要起身去看看,眼皮却像被绑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掀不起来。

轰隆!

心脏被重重一捏。

他的手指跟着动了动。

岳定唐拧起眉毛,眼睛却还是黏在一起。

轰隆,轰隆,轰隆!

滚雷一声响过一声。

“醒醒!”

“定唐,出事了!”

身体被剧烈摇晃,岳定唐猛地一震,上下眼皮终于分开。

入眼是刺目的光线。

他拧紧眉头,又重新合眼。

摇晃他的人却不让他这么做,动作反倒越发粗鲁了一些。

岳定唐攥住对方的手腕,用力。

那人痛叫起来。

“你快放手!”

“别拿手电筒在我脸上晃。”岳定唐觉得喉咙有些疼,声音也比平时低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快醒醒啊!”

“定唐你先放手,那是你二表舅!”

“谁知道他是不是同谋!”

耳边七嘴八舌,纷纷扰扰。

说话声此起彼伏,有耳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

床头围满了人,岳定唐勉强能分辨出被他攥住手腕的是关二老爷。

他揉着太阳穴,靠着墙壁缓缓坐起。

在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之后,他眯着眼辨别眼前这些人。

关家五位老爷来了四个,还有何管事,老李等等。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说。”

“老二媳妇死了!”

“姓凌的也失踪了!”

“佛塔不见了!”

“佛塔,在我屋里。”

岳定唐忍着头痛,支起身体拨开人群一看,放在他床边柜子上的箱子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房门本来是由内上锁的,但现在门锁被破坏了,肯定是有人闯进来并盗走箱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把箱子搬出去。

大老爷顿足着急:“你怎么还傻不愣登的!”

四老爷凉凉道:“那个姓凌的就是他带来的,你催他又有什么用,说不定他们俩合伙起来骗我们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佛塔带走,省得被惦记。”

二老爷扑上来揪住岳定唐的衣襟。

“姓凌的去哪儿了,我要他偿命!”

第93章

天阴沉沉的,阳光撕不开缝隙,一如关家人的心情。

岳定唐低头看一眼怀表。

此时是早上六点,东方吐白,万物苏醒。

关家五兄弟全到齐了。

连三老爷关书之,也被人拽了过来,手里没有平时习惯拿捏的刻刀,空落落的,双手时不时在扶手和大腿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回熟悉的工具。

岳定唐扶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眼睛望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和不翼而飞的箱子钥匙,耳朵则在听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事情经过。

昨天本不需要何管事值夜,他也本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了,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二老爷杀猪一样的叫声,嚎着杀人了杀人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胡乱披了件外衣跑过来,就瞧见二老爷抱着躺在地上的二奶奶。

自然,杀猪一词是大老爷从旁补充的,给何管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形容。

四老爷则说,他过来的时候,看见二老爷在那嚎了半天不说,进屋一看,只有岳定唐还在睡,凌枢跟箱子早就没了,他立马让人去前后门察看,发现平时下人采买进出的后门虚掩,门闩没有损坏,仅仅是从里面被打开,这就充分说明关家有内奸,而非外面的人硬闯进来。

二老爷双目尽赤,强忍热泪,嘴角一抽一抽,大部分时间呆滞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偶尔狠狠瞪向岳定唐,似乎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将抓不到凶手的怨愤都发泄在他身上。

五老爷睡眼惺忪,目光呆滞,明显一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的模样。

老袁也来了,他虽有资格入座,却未入座,束着手站在门边,神色凝重。

至于其他人——

二老爷媳妇何氏的尸体被二老爷用棉被裹起来,暂时安置在凌枢那个屋子里。

棉被之下,衣衫凌乱,襟口大开,下面的肚兜被扯出来,春光乍泄,下半身裤子也被脱到腿根,岳定唐刚刚是亲眼见过的,这位二奶奶的情状,的确像极了被人凌辱过。

可若非要说是凌枢兽性大发,先辱女眷而后携宝逃亡……

“老二,有件事我闹不明白,还请你给解释解释!”

大老爷的大嗓门突然冒出来,一下盖过正在喋喋不休的四老爷。

“你的院子跟定唐他们这院子也有段路程,你媳妇儿为何大半夜不睡,跑到人家院子里来?这知道的人,说二奶奶关心久未见面的外甥,来瞧瞧他起居饮食习惯不习惯,不知道的,恐怕就要胡乱嚼舌根了吧!”

二老爷咬着牙不吱声。

大老爷见状冷笑:“该不会真让我给猜中了吧?我弟妹真看上了姓凌的小白脸,大半夜过来送人暖炕呢?却没想到被人杀害抛尸,夺宝而逃?”

“滚你娘的!”

二老爷怒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扑向大老爷就是一顿老拳。

大老爷猝不及防,挨揍两拳,蹬蹬后退几步,旋即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反击。

两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旁人都看呆了。

二老爷身边的老李刚想过去拦着,冷不丁也挨了一拳,哎哟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上了年纪,想打架也有心无力,很快从扭打变成揪着对方衣襟喘气。

但四只眼睛斗鸡一样,狠狠盯住对方,好似拳头不够用,随时可以用牙齿补上。

上前劝架的人七嘴八舌,主意一个接一个。

有的说要报官,有的说警察来了就要先讹诈,最后案子查不出来还得倾家荡产,有的说二奶奶死得不光彩,不如先报个急病下葬,不让传出去关家上下就别做人了,连带还会连带小辈们的婚事。

被围在人群之中的二老爷忽而一声哀嚎,哇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还一边捶地,说自己命苦,说老太爷走的时候没把自己也带走,害他现在死了老爹又死了老婆,人人都能欺负。

“我说老二,你可别丢人了,再哭把左邻右舍引来,到那时二弟妹的死因可真瞒不住了,外头风言风语,全都会奚落我们关家名声的!”

“大哥,二嫂都死了,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到底是报官还是私了,怎么得先有个章程!”

“良心?你问问老二有没有良心,他有良心就不会对定唐又是巴结又是讨好,还把自己媳妇送过来,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那座佛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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