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看着二老爷那一脸精彩纷呈亦觉有趣,目不转睛看得起劲。

岳定唐忍不住戳戳他的腰,动作很隐蔽。

凌枢扭头。

岳定唐压低声音:“收起你那一脸看戏的表情。”

凌枢也跟着压低声音:“不看戏,那看什么?”

岳定唐无语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蒜香青豆,塞到他手里。

“低头吃你的。”

凌枢一乐:“老岳,你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得,我不看二老爷,我瞅瞅伊万诺夫。他长得可真秀气啊,半点不像我认知里的洋鬼子,那皮肤就跟白瓷一样。你说,一个洋鬼子,怎么会信四老爷请神上身的那一套呢?还常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关家的家底,才故意跟四老爷套近乎?”

岳定唐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信四老爷那一套,但我知道他信奉东正教。”

凌枢:“何以见得?”

岳定唐:“刚才他手上的戒指晃了一眼,如果我没认错,上面应该是代表东正教的五色徽章。”

凌枢:“信奉东正教,其实也不妨碍他看见四老爷的神通之后,想进一步了解结交。”

岳定唐:“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举止。”

凌枢:“很傲慢。”

岳定唐:“确切地说,应该是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凌枢:“但沙俄已经没有贵族了,即使有,也只是个落魄贵族。”

岳定唐:“他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可能比我那五个表舅都贵重。”

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凌枢忍不住往嘴里丢了几颗青豆掩饰笑意。

“那可能也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行头了,我听说有些沙俄贵族流落他乡之后,依旧想要维持以前的派头,结果却不得不被日益窘迫的生活逼迫低头,最终一一变卖,成了穷光蛋,难保伊万诺夫不是其中之一。”

岳定唐:“你知道我四表舅问事一次的费用吗?”

凌枢:“据说随缘给?”

岳定唐:“说是说随缘,但给得越多,就越能得到四老爷的青睐,这位伊万诺夫先生,听关家下人说,送给四老爷的问卦费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百大洋了。”

凌枢听得青豆都忘了嚼:“果然出手阔绰,一般流浪贵族的确没他这么有钱。”

“开了开了!”

两人说话间,库房那边传来欢呼声。

凌枢一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凑到库房门口。

外头艳阳一照,里面灰尘飞舞,似乎还有耗子飞快避光蹿过。

库房里很空。

也不能说很空,还是有几口箱子的。

只是箱子都很小,大概也就一人能抱在怀里的大小,与众人先前的期望不符。

许多人脸上都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这样小的箱子,怎么可能装得下书画瓷器,古玩珍宝?

老袁走到台阶上,面向众人。

“各位老爷,这里头合共七口箱子,每一口都有名有姓。老太爷生前有命,一口作为公众开销,如果几位老爷执意要分家,就把这口箱子里的东西分了。”

“这五口,分别是给五位老爷的,从大老爷到五老爷,箱子上贴了标签,绝不会混淆。”

他又指向其中最小的那口箱子。

“这一口,是留给岳家少爷的。”

第90章

如果留给岳定唐的箱子比其他人大,那这会儿大老爷就要跳起来了。

现在看见那口小箱子,虽然心里不舒服,也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老袁口中的标签,是铁牌直接钉死在上面,上面以琴、棋、书、画、诗、岳几个字来区分,大老爷他们自然认得这是老太爷的手笔,作假可能性极小。

大老爷本想发几句牢骚,大意是老太爷一辈子积蓄,留下的箱子怎么可能这么少这么小之类,但见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也就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默默把到嘴的吐槽又咽回去。

四老爷嘴上不吱声,行动力不比别人慢,倏地一下快步走过去,一下把自己那口箱子抬起抱在怀里。

“怎的这样轻?”他望向老袁,满脸疑窦。

老袁不说话,找出四老爷那口箱子的钥匙,将箱子打开。

四老爷这才发现,箱子里装的,全是些地契和银票,一件实心玩意儿都没有,难怪轻呢。

“近郊庄子,上等田地三十亩,奉天宅子,胭脂铺子,米铺……”

四老爷一张张拿起逐个念完,抬起头。

“就这样?”

老袁不答反道:“老太爷给你们每人都留了信,是他亲自手书,信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诸位老爷不妨打开一阅。”

就在他说话间,其他人也都陆续开了自己的箱子。

岳定唐是最后过去拿箱子的。

入手就觉得有点沉,跟其他人形容的轻不大一样。

他也没表现出来,不露痕迹加了点力道,把箱子抱在怀里,走出库房。

老大、老二、老三、老五箱子里装的东西跟四老爷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些地契和银票。

这些东西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能算少了。

何止不算少,在凌枢看来,一般的小财主家里的财产,估计也就是关家一个老爷分到的东西,果然岳定唐先前没有骗他,关家被几兄弟俩这么折腾,还富得流油,若是他们省吃俭用,也未必不能自己再把家业发扬光大。

可从几位老爷的表情来看,却是不太满意的。

大老爷甚至盯住老袁,粗声粗气道:“老太爷怎么就留了这么点东西给我们?你老实说,老太爷那些古董字画呢,是不是被你偷摸拿去变卖了?”

老袁平静道:“我在关家那么多年,我的秉性如何,老太爷清楚,各位老爷也清楚,这些东西都是老太爷一手操办的,我从未过问插手,至于古玩字画,老太爷生前的确收藏了不少,但其中真假参半,某日他趁着身体好,将我喊去,让我将那些赝品都拉去郊外烧了,那天我往车外拉的时候,你们也都瞧见的,二老爷那时不信,还跟我走了一趟,亲眼看见那些赝品被砸碎烧毁。”

二老爷点头,露出肉痛的表情:“我是瞧见了,不过你说为啥老爷子宁可把东西砸了烧了,也不给我们留点,虽说是赝品,也能值点……”

老袁语气严厉打断他:“老太爷说了,这些赝品流传于世,只会祸害旁人,咱们关家虽非积善之家,也绝不是那等坑蒙拐骗,遗祸子孙的人家,您想想,若是您把赝品卖给人,那人又是有权有势的,到头来还不是给关家带了祸患吗?!”

五老爷有点不服气:“何以见得是赝品?我都没瞧见,说不定老爷子错把珍珠当成鱼目了!”

老袁道:“这些赝品的认定,是老太爷自己筛选挑出之后,再请来奉天有头有脸的当铺朝奉掌眼鉴别,他们鉴出的真品,老太爷当场就拍卖了,换成银票大洋存在钱庄,或买下庄子宅子,现在都在各位老爷的箱子里。您当时留洋在外,自然不在,但大老爷二老爷几位,可都是在场的。”

二老爷喃喃道:“我以为爹起码会留些的,没想到真就全烧了卖了……”

关家众人之中,唯独关三老爷一脸木讷,也不去开箱子,就这么把手搭在箱子上,闭目养神,似在等着老袁宣布散会,他立马抬腿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岳定唐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这口箱子上。

他直觉里面装的东西,肯定不会是银票地契。

岳定唐自忖不是个犹豫迟疑的人,但现在他觉得,把箱子拿回去再打开,或许会更好。

“岳少爷。”

老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您还没把箱子打开。”

瞬间,所有人都望向岳定唐。

岳定唐:“老太爷的遗嘱没有规定拿到箱子的人,一定得当众打开吧?”

老袁道:“二老爷,您把自己箱子里的信读一下吧。”

二老爷沉吟片刻,拆信浏览,朗声诵读。

既然老爷子留给每个人的信件都是一样的,他也就不必忌惮了。

内容不多,老爷子没有婆婆妈妈抒情,说的都是些平铺直叙的话。

大意是关家迁至奉天,实属时局所迫,逼不得已,因为人心世情动荡不安,为了安顿家业,这些年他花了不少钱在人情往来打点上,所谓家底丰厚,一路挥霍过来,也都差不多了,老太爷自知时日不多,近来整理家产财物,发现能够留给子孙的,大多是些华而不实的古玩器物,而这些东西又是很难定价的。所以,为免在他死后,儿孙生乱,趁着他还能走动理事,赶紧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变卖的变卖,销毁的销毁,将其折现,平分给关家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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