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玥咬紧下唇,眼角无泪。她一世孤独漂泊,纵是死了,也是无人在意,又有何牵挂?
她闭上双目,平静等待死亡。电光石火间,心头不期然闪过几副面孔。娘亲、江小鱼、江玉郎……和那位萧夫人。
只听“咻”地一声,肩头巨力猛然消失。江玥惊怖欲绝,下意识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一条窈窕黑影跃入窗户,稳稳地挡在她身前。江别鹤手中捉着暗器,眼神沉沉,唇角笑意如故。
江玥凤目一转,惊呼道:“萧夫人!?”
来人正是杜箫。她眸光清亮,伸臂护在江玥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别鹤。
江别鹤微微笑道:“箫儿,多年不见,你功夫竟长进了不少。”
杜箫并未应答,一手提了江玥,身形拔地而起。江别鹤飘飘挡在她身前,笑道:“前次未曾好好招待是江某之过,这次你可莫要匆忙而去。”
杜箫目光冷厉,口中咯咯媚笑道:“江大侠,确实是好久不见。怎么,你比当年还要禽兽不如了么?竟要对一个小小少女下毒手?”
江别鹤足点窗棂,并不让步。杜箫咬了咬牙,笑道:“这是你自寻死路!”
她身形一展,黑衣无风自动,手掌曲张成爪,一招“饿虎掏心”狠辣老到。江别鹤双掌轻拂,看似轻飘的两掌却是掌风激荡,“分花拂柳”清灵巧妙中尤带强劲内力。
杜箫一击不中,娇喝一声身形翻飞,足尖点地,前后踢出两脚时衣袖飞舞,闪烁寒光的暗器密密匝匝一击而出,宛若漫天银雨。
江别鹤不慌不忙,身子轻轻一转,避过迅疾攻势,反手向她身后江玥拍出。
杜箫又惊又怒,立即旋身接下江别鹤的一掌。匆忙之间,她只觉一股雄浑掌力尽数袭来,手臂一阵酸麻。
她用尽全力震开江别鹤,衣衫猎猎作响,目光赤红如火,暴喝道:“你这混蛋,向她一介弱女出手,算什么本事?!”
江别鹤但只含笑不语,手上攻势愈发凌厉,杜箫几乎被逼得透不过气来。江玥在旁看得暗暗焦急,暗忖道:“萧夫人顾虑我,终究还是会落下风!”
此时杜箫手臂一展,左手虚招推去,右手掩在一旁蓄势待发。门外传来有些嘈杂的人声,是段家的护院们,想必是被隐隐的打斗喝令声惊醒。
江别鹤眼神一厉,嘴角噙笑,身形旋动不定间成了虚影,想要快速结束战局。
江玥满额冷汗,屏息凝神,眼前一花却见似有一点银光闪烁。她不及考虑,拖起骇得酸软的身子飞身扑去,拼死挡在那点射向杜箫的银光之前。
只听“嗤”的一声,利器入肉之声细微而动魄。
江玥飞身一挡,为杜箫争得了片刻时间。她单手抱起一个踉跄的江玥,趁机一掌拍向江别鹤,身子借力向后炮弹般飞出,在屋檐间轻盈起落,不见了踪影。
“江大侠!”杜箫前脚掠出,家丁们后脚推开门,见到江别鹤颇感意外。“江大侠,小人听到似乎有什么声音……”
“无妨,不过是个小小飞贼,江某已将他打发了。”江别鹤不动声色敛起眼底阴翳,口中含笑云淡风轻,踱出江玥的房间:“都下去休息罢。”
家丁们喏喏告退。
江别鹤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径自行至江玉郎的房前。他礼节性地叩门,随即推门而入。
江玉郎竟已收拾整齐,侧坐桌前。略长碎发垂落遮住为掩饰虚弱而冷淡的神色,只露出半张分明的侧脸。过于苍白失血,仿佛蝶翼一般,一碰便会随风而去。他们养的那只黑猫窝在他怀里,江玉郎垂首逗弄黑猫湿润粉红的鼻尖。
听到他进来,江玉郎扭过头,惨白得可怕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微笑:“爹爹。”半梳拢的长发沿着肩颈滑落,毫不设防地露出一段消瘦的颈。他的嘴角红得冶艳,更衬脸色青白。不由教人疑惑,是夜里幻化的魍魉。
江别鹤摸了摸他的头,关心道:“好些了?”
江玉郎扯着嘴角清笑一声,恭声道:“好多了,不劳您挂心。有什么事?”
“你这孩子……”江别鹤长叹。紧接着敛起慈父神色,沉声道:“你去找找那个江小鱼,若有时机,便动手制住他。那少年留不得。”
江玉郎手上一松,惊得猫儿“咪呜”一声跃上了桌子。他茫然望入江别鹤深沉温柔得无边无际的黑眸。
江别鹤眼眸含笑,轻言慢语,如情人呢喃:“去你和他会面的地方找找,或者在地灵庄周围。他所在的地方,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能寻到罢?”
江玉郎心里冰凉。自己做了什么事,江别鹤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说方才小鱼儿将自己掳去……
江别鹤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精致可以弹缩的匕首,刻意保留污面的刀刃其薄如纸。漆黑刀柄触之粗粝如鳞,仿佛是动物鳞皮做成。江玉郎神思不属,下意识抬手接过。
江别鹤道:“此刀名曰‘破魂’,无论作飞刀掷出,抑或出手暗算,均是上等佳品。我本想当作你十三岁生辰的礼物送给你,怎奈此刻才拿出手。”
江玉郎默然。他的那一年,不正是意气风发出走寻宝,却落入杜箫手中难以脱身的时候么?那十三岁的生辰,自也是在地宫中过的。
“这刀锋乃是我寻来那天山的九天玄铁,命江南神手匠后人锻造而成,刀柄则是苗疆御龙潭处生活的极凶巨鳄之皮。刀刃遇毒即自动转色,遇石即轻易将其斫裂,坚胜万物。通体暗藏十余种机关,少时我将说明取给你,你可自行研究。”
江别鹤微笑接道:“这刀小而利,你若是找到了他,寻由贴身接触时刺下去正好。切莫刺在致命之处,能够把他带回来你自己又毫发无损便可。至于如何接触,你当比我更明白。”
江玉郎双手一颤,刀锋划破指尖。苍白手指迅速泌出一滴殷红血珠。
他在衣角静静揩净手指,躬身道:“孩儿领命。”
第25章 解衣抱火
已是半夜,夜风都歇了声息。
江岸近处,江上渔火高燃未醒,与天上繁星为伴,烟雨葱濛,静谧无声。
一条人影飞掠。
星光照上他的脸,正是江玉郎。他一袭轻捷的漆黑夜行衣,立于江岸,目光凝注着远方天色微泛的鱼肚青白。
他记得方才父亲说话时,眼底一瞬闪过的了然与不言而喻。他瞬间从头到脚冰凉彻骨,伴随着百倍放大的难堪。似被冰水所淋,一颗心顿时也湿透冷透,冰冷砭骨,不堪触手。
用这样恶劣且羞耻的方式么?
只愿今夜小鱼儿切莫让自己找到他……
正当惘然思忖间,江玉郎听到了草地不同寻常的沙沙声。他闪电般回头,对上一双熟悉不过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小鱼儿本打算在这里吹吹冷风,稍作冷静,没想到另有收获:“莫非半个时辰不见就想我了么?”
江玉郎抬起了脸,令月光恰到好处地照亮双颊晕红,嗫嚅道:“我……我来寻你。”
小鱼儿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下饶有兴趣地揣度这小狐狸又有何主意,笑道:“怎么?方才还亲热得很,现在倒是羞了?”
江玉郎丝毫不知自己毒发猛烈时做过什么,堪堪只有几个残影,难免有些七上八下。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莫要多言,欺身凑至他面前,吻住那张几欲继续嘲讥的嘴。
月光倾泻,银如碎玉。
挟带灿烂星辰,遍洒眸底,映照夜色佳人。
小鱼儿下一秒毫不迟疑地扣住他的后脑。江玉郎趁势直入,温驯狡猾地去勾他的舌。刁横地,任性地,像是捕猎中志在必得的狐。
小鱼儿只当他是毒发难忍,罕见没有强势,而是半推半就地令他肆意妄为占领上风。
那温软舌尖轻轻拂他的唇,若即若离后转而小猫一般去咬他的唇角,酥酥麻麻的微妙感受清晰传来。小鱼儿不免心安理得地微阖了眼,逡巡在对方腰间的手再次搂紧。他是从来明白他的聪明的。
难免沉沦。
江玉郎缓缓睁开了眸。本该满是蕴气的黑眸中深邃清醒,冷意森森,黑沉漩涡中飞溅出讥刺复杂的清冽涟漪。
终于让他江玉郎骗倒了他江小鱼一回。他是天生的戏子,这是他出世后便注定的。
袖中利刃锋锐之感格外明晰。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动,心跳声响彻耳畔,密集战鼓骤然敲起,在这一隅天地里扰得他心神动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