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白秋秋低声笑了起来,道:“江郎生了恼了。”
她垂着手,果然向后退了几步,道:“妾不说了。”
江汜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或者说,除了那一句话,他始终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女郎似的,皱着眉看向江楚烟,道:“怎么忽然到这里来?跟我回家。”
江楚烟没有拒绝。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程袅,对方从看到江汜,就屏气凝声地默默站到了一边,这时候也只鼓着腮,好像不大服气似的,对着江楚烟挤了挤眉眼,面上客客气气地同她告了别。
江汜来的时候,江楚烟看到他坐的是一乘小轿,回去的时候,却不知道何时安排了马车等在巷口。
江楚烟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跟着江汜上了车。
江汜进了车厢就靠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面无表情,好像车厢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一般。
江楚烟在永州秦家的水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冰冷锋利。
后来进了京,在长公主府初见、再见,收了他一封重礼,却始终与他没什么交集。
她无意探究这位长兄身上的秘密,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一直到进了长公主府的垂花门,车马停驻,江汜才睁开了眼,看着江楚烟静静地垂头坐在那里,微微皱了皱眉。
他道:“你先去吧。”
声音微微低哑。
江楚烟欠了欠身,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车。
江汜的目光落在微微摇曳的帘帷上,半晌,轻轻阖了阖眼。
贴身的侍卫甲午不由得低声问道:“公子今天在白小姐那里也没有睡好么?”
江汜不置可否。
甲午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说大公子小时候性子也颇为跳脱,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本服侍的人都打死或发卖了,如今在身边的都是后来公子一手遴选、提拔上来。
府中传言是有人里外勾结,劫持了大公子。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甲午并不全信。
他也同样是公子在一群小厮当中一眼看中的,跟在公子身边服侍,从外院跑腿,到屋里屋外支应,再到贴身使唤,已经有近十年了。
他见到的公子,就一直是这般一副模样。
在京外、在私下里,虽然有时候失于酷烈,却还有三分人气。
在京里、尤其是在府里,只剩下冷冰冰一副躯壳了。
他有些出神,有那么一刻想着,世间的缘分果真奇妙,从前公子见了泌小姐,何曾有过今日烟小姐这样能同车而归的情面。
车厢的帘子却重新掀了起来,江汜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淡地掠来一眼,甲午就收敛了满心的念头,回过头去恭顺地跟住了自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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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烟回到知心院的时候,看到院门口摆了两口高大的朱漆桐木箱笼。
她不由得诧异。
留在府里看家的莺时迎了出来,见她目光落在那边,就高高地撅起了嘴,道:“小姐回来得恰好,这些东西还要您处置。”
她神色不悦,江楚烟不由得笑,问她:“是怎么回事?”
莺时道:“是这府里的嬷嬷送来的,说是江阴侯府上给小姐的节礼,奴婢问‘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那嬷嬷却说‘长公主殿下命奴婢给小姐送过来’,真是好没有规矩。”
侍女心思单纯,江楚烟却微微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的警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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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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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侯世袭不降等, 这一代的侯爷杜季明承爵未久,江楚烟只在永州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但对这个名字却十分的熟悉了。
江阴侯府是开国功勋之后, 传闻当年第一代的老侯爷曾与太/祖皇帝盟誓,世代为闻人氏镇守江南。时移世易, 失去了“交情”的皇权,不能容忍大权的旁落, 江阴侯在江南的影响力, 自然要随着陈朝的鼎盛而日渐衰颓。
而虽然如今天下渐渐礼崩乐坏, 或许本该是江阴侯府重新割占藩属之地的良机,偏偏又有谢中玉异峰突起,江南之地遍闻谢氏之名,江阴侯则依旧龟缩在封地岳州。
听闻江阴侯年前就已经回到了京城。
这样一位侯爷送来的礼物,惠安长公主竟然笑纳了,并且还分毫不差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又算是什么?
江楚烟心中冷笑。
她道:“既然是侯府送的礼,哪有这样堆在外头风吹日晒的道理,叫府里账房过来自去处置就是了。总不成我这里原来是公主府的库房么?”
莺时得了她的话, 就放心大胆地出门去了。
或许是女郎的直觉作祟,江楚烟心中仍有些不安。
杜季明这些年似乎一直在避免与谢石正面相争,而在这个时候忽然露出头来,还用这样的方式挑衅哥哥……
他知道了什么?
她脑中莫名地浮起点红阁那条悠长的小巷, 尽头那座小楼,和周围高高低低的楼阁房舍。
大隐隐于市。
坐落在西市深处,倘若有心人运用得当, 那个位置几乎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突然送上流虹坊的花笺,和突然送进长公主府的礼物。
她一面写了封信,交给子春递到流虹坊去,一面又召了绀香:“遣些人手盯住了点红阁周围,我要知道江阴侯会不会到那里去——办事谨慎些,宁可多带几只千里眼,也不要露了行迹。”
绀香不明所以,但对着这样一个有些惊世骇俗的吩咐,仍旧屈着膝恭敬地应了喏。
江楚烟有些疲惫地倚在榻上。
办完了差使的莺时笑吟吟地进了屋,替她换了温热的茶汤,又坐在脚踏上替她捏腿。
少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到晚上,勉强打起精神来用了晚膳,沐浴过就早早地吹了灯。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房里却只有一个绀香侍候着,莺时和子春都不见踪影。
她揉着额,有些睡得过饱的倦怠,一面坐起身来去看屋角的自鸣钟:“什么时辰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在?”
“回小姐,将近巳初了。”绀香望着窗外,面上也有些怪异的神情,被她说了句话,将精神都转回她身上来,柔声道:“府里出了件新鲜事儿,那两个都去看热闹了。”
江楚烟不由得蹙眉。
绀香放轻了声音,道:“别说是那两个——这一回可是翻了天的大事。”
江楚烟不置可否地下了榻,侍女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没有一点耽搁,围着她团团地净了脸、换了衣裳,道:“小姐若是没有什么事,倒不必往前头去了,只怕长公主殿下这会子也想不起您来。”
——“听说是京兆府前有个妇人喊冤,说她是这府里的旧仆,上京来认妙真郡主做女儿,又说郡主是她给驸马爷生的,求长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苛刻郡主的婚事。”
江楚烟心中早有猜测,闻言并不意外,倒是猜了猜这个“冬苗”,是不是荷叶镇那个她叫了十年“阿娘”的束氏妇人。
她道:“殿下和驸马成婚多年,驸马身无二色,一直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一桩美闻。如今此人贸然上京,在京兆府前说出这种话来,恐怕第一个容不得她的就是驸马。”
她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也就并不多做评断。
绀香也只听了一耳朵,还是到午间的时候,子春回了房,把事情细细地跟江楚烟说了一遭:“这件事还远不止于妙真郡主,那妇人说了郡主的事,又说郡主至今没有说亲,是长公主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因为妒忌而有意苛刻庶女,衙门前百姓那么多,这话还不引得群情激愤的。”
“京兆尹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妇人在衙门口耍赖皮。”
江楚烟就笑了笑。
子春不知道她笑容何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江楚烟道:“京兆府有差役、有护军,怎样不是办法?”
“那为什么……”
子春不解。
江楚烟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细说下去。
——不是没有办法,恐怕还是脱不开庙堂倾轧罢了。长公主为天子宠信,在朝中纵横多年,怎么会没有政敌?那京兆尹是何门何地出身,何人弟子何人之师,又与何人联姻,四面八方地查下去,必定能牵扯出其中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