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行到七楼,整层楼都已经被尚合包了下来,荣昌石的助理一看到荣越都快哭出来了,“少爷啊,你可回来了!”
荣越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喘息,他的手一直在抖,“他、他……”
这时他脚步一顿,抬头看见了乔郁。
乔郁的脸色和他一样难看,双眼红肿充、血,胡子也顾不上刮,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荣越看见他因为愤怒而猝然狰狞的脸。
乔郁冲冲走上前,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荣越狠狠推到墙上!
“小郁,我……”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乔郁咬着牙发狠,“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紧接着拳头带着飕飕凉风,轰然砸在了荣越身上!
荣越闷哼一声,捂着小腹弯下身去,乔郁仍然不解气,双臂都爆出青筋,或许是怕吵醒病房里仍然在昏睡的Omega,他颤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知不知道他等了你一晚上!你去哪了,你他妈去哪了!”
乔郁一向温和的眼,此时暴戾得如同嗜血的头狼,他瞪着眼睛,眼泪却一颗一颗掉下来,“大夫说他、他没有力气,哭着叫你的名字,到最后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把枕巾都湿透了,还在说‘我要荣越’……”
乔郁的五官因为痛楚而扭曲起来,眼泪蜿蜒而下,“荣越,你对不起他。”
荣越被他那一拳打得胸口血气翻涌,只抬手死死攥住乔郁的手腕,抬眼艰难问,“他怎么了?”
乔郁松开了抓住他领子的手,擦了把脸上的泪,漠然回答,“孩子没了,你少了个麻烦,荣越,你开心吗?”
荣越脸上仅剩的那点血色终于全部褪去,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颤栗着往后退了两步,“什么?”
乔郁看他这样痛苦,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意,他狠狠瞪着荣越,眼泪顺势落在地上,“快七个月的女孩子,在他肚子里就没了心跳。孩子出生后宿舟生殖腔出血止不住,病危通知书下了两张,手术是你父亲签的字,医院血库不足是我献的血。”
他每说一句就用手指狠狠戳在荣越心口,乔郁掉着眼泪,却笑出来,“荣越,那个时候,你在哪呢?”
乔郁的话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匕首死死扎进心脏,几乎不给他留下喘息的余地,荣越弯下腰,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消失了一晚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
乔郁捂着脸泣不成声,“要是知道他会吃这么多苦,当初即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让他和你结婚。”
“荣越,你配不上宿舟的爱。”
*
明宿舟是接近傍晚的时候才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当时那近七个月大的女婴从他身体里滑出,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昏了过去,紧接着大量鲜血如潮水般涌出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湿透了他身下的床褥。
他那脆弱的生殖腔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他的心理防线一起崩塌,在抢救过程中他的心跳一度消失,直到后来挂上血袋,医生才发现是明宿舟本人的求生意志不强。
简而言之,是明宿舟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还好,医生还是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将近一天,才送回了普通病房。
荣越才得以机会,见到了他死里逃生的Omega。
在此之前他挨了荣昌石一巴掌,老爷子人虽然严肃,却鲜少动怒,这次却是真的被这个独子气得血压升高。
“荣越,宿舟哪怕让你去死,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此刻荣越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形销骨立、就连呼吸都几乎没有的Omega,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痛彻心扉。
明宿舟安安静静躺在他面前,只有氧气面罩偶尔聚起的一小团白雾,才证明他仍然微弱地呼吸。昨晚他几乎失了全身一半的血,这时脸白得恍若透明,似乎承担不起外界的一丝击打,轻轻碰一碰就碎了。
他这样闭着眼不说话,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如果不是脸色实在骇人,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病房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机器平稳的“滴滴”声,像是痛极了,明宿舟即便陷入昏睡中,眉尖也是紧紧拧在一起。
荣越的目光从他惨白的脸,滑落到干裂的唇,再从青白的指尖,落到那仍然微隆的小腹上。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曾和那个孩子打过招呼。
荣越知道,那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如果能平安出生,一定很讨人喜欢,会是个、会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他们的女儿……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停止了心跳。
他的Omega耗尽半身血汗,才艰难将她带到这世间。
什么都没了。
第52章 我们离婚吧
明宿舟昏睡了好几天,他睡了几天,荣越就在病床旁守了几天。
这两天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也正因为想明白了,才更痛。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明宿舟还在昏迷,荣越也不说话,没事做的时候他就看着Omega发呆,回想这三年的婚姻,才发现自己疏漏了很多细节。
刚结婚的时候明宿舟看着自己的眼睛是带着光的,那时他还没有对爱情失望,他盼着自己能给予一丝温情。而自己是怎么对待他的?
荣越有些想不起来了,结婚三年,戳明宿舟心窝子的话他说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现在知道了,每一句伤人的话都在他的心口划一道伤,三年下来,他的Omega已经伤痕累累。
所以他学着伪装自己,只有自己骗过自己,说不爱了,似乎就能真的不爱了。
荣越心如刀绞,不知道明宿舟会不会在夜里自己舔舐伤口,会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
谁都不爱的人,才无坚不摧。
明宿舟的软肋太明显了,他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在手里送到荣越面前,仰着脑袋问他,荣越,你要不要。
荣越不仅不要,还把他伤得鲜血淋漓,他把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紧紧藏起来,明明疼得打颤,表面上却还要笑起来,风轻云淡地假装无所谓,你不要,那我就不给了。
可怎么会不给呢,他一次又一次补好了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捧着心送到荣越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问他。
“荣越,你要不要?”
“荣越,你要不要?”
“荣越,你要不要?”
……
荣越怔怔抬起头来,他原来总说这个Omega冷得像冰、像石头,到如今才知道,他的Omega心最软,不然不能这样一次次地容忍自己。
他们原本有很多次机会,能好好过完这一生,可他错过的太多,不知道明宿舟还愿不愿意等自己。
他醒悟得太迟,而就是这样一个醒悟的机会,还是用一个女孩子的命换来的。荣越知道明宿舟有多在意这个孩子,所以才会更痛,痛到现在都不愿意睁眼来接受这个事实。
荣越听大夫说,那个出生时和猫仔差不多大的孩子,几乎废去了明宿舟半条命,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楚,才能让这个一向习惯于忍耐的Omega崩溃,让他一次又一次渴望得到安抚般地嘶喊荣越的名字。
他不敢去想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孩子,也不敢去想当天发生的事情,荣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甚至就连明宿舟在片场出意外,都是自己的手笔——那些电暖器纠缠在一起的线。
他就这样……
毁了他们的孩子,和家庭。
Omega的手凉得像冰,荣越一直放在自己怀里暖着,却总也暖不热。
荣越看着他沉寂苍白的脸,忽然又落下两行泪来,原先不爱的时候犯下的错,如今回想起来,竟成了一把捅向自己心窝的刀。
……
荣越幻想了千百次,明宿舟苏醒时会对自己说什么,他想明宿舟那样的脾气,只怕是心里有火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或许会轻轻移开视线,装作不在意地问一句,“你到底去哪里了?”
或许也会跟自己诉说他那天的痛楚和恐慌,千百万中情形他都预想过,可明宿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还是出乎了荣越的意料之外。
明宿舟是在一个午后醒来的,那天是冬季难得的晴天,他的睫毛先是猛地一抖,继而双眼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