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你快点儿起床,我们一起去静安寺上香,初一的斋饭最好了。”
东郡除夕赛会。我替玄清来主持开幕,因为近几年东郡的地租都是我在打理,所以和郡守倒也相熟,我不愿意坐在高台上,他们又怕我四处走动发生意外,便折中歇在一个村民家里,这家一个寡母,叫张翠兰,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一个在本村私塾教书,一个在官府里当差,也算是当地比较有名望的人家。
我坐在堂屋里喝茶,瞥到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图,便指着问一旁陪着的张翠兰:“你还有个女儿么?可出嫁了?”
张翠兰脸上灰了灰:“回郡主的话,老身是有个女儿,叫芬芬,本该十月份出阁,可是突然离了家,很久没消息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可报了官?”
“报了。有三个多月了但因为芬芬留了字条,是离家出走,所以不能按失踪办,只叫我们自己跟亲友打听打听,如果有不明……前些日子还去看了一个,倒也不是,估摸着还是躲在哪里了吧。”
“冒昧问一句,是因了什么突然出走了,我看这画上姐姐面容乖巧,不像随意的人。”
“唉,本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郡主问了,老身也不隐瞒,芬芬是一早就定了人家的,是她爹的老朋友的儿子,各方面都可靠,可芬芬这孩子偏偏不知被哪个寡廉鲜耻的人诱骗了,竟要悔婚。也怪我太过放纵她,她两个哥哥也是由着他,成天地抛头露面,哪是每个人都像郡主这样聪敏,这孩子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老身斗胆腆着脸求求郡主帮着留意,哪怕不为芬芬,也得为她夫家考虑,这没个消息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好,我会叫人留意的,可有什么特征?”
“跟郡主身量差不多,现在可能……可能胖了一些……鹅蛋脸,双眼皮,和这画上有七八分像,但脸更瘦一些,喜欢梳个圆髻,时常穿件浅绿的裙子……”
看她说得闪烁,我也没有深究,只问她可有画像能让我带走,她从里屋取了一副半身像给我。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告辞出来,本打算回到看台去,却瞥见一个书生探头探脑跟着我好一会儿了,我示意护卫去把他带到偏僻处来。书生眼神怯怯的,不敢正视,只低着头拿余光瞥我,我竟觉得有些眼熟:“年市开始那天,集市口认尸,你是不是也在?”
书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渐渐漏出惊恐的神色,嗫嚅道:“跟我没关系,是她主动找上我的,她,她说她有了身孕,要我娶他,可她是有婚约的,她哥哥是衙门里的人,非得打死我不可……但我,我也是着了魔,答应与她私奔,我没骗她,我在东山北面的小竹林等了她一天,她没来……我也不知她怎么就,跟我没关系……我,不是我……”
我皱着眉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战栗无言,便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书生依旧怯怯的,但眼里微微闪起一丝光:“郡主能不能……能不能把那副画像……画像给我?”
“不是跟你没关系么,你要人家画像干什么?”
书生不言,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她不该跟我有关系……我什么人……我什么都没有……也是,便罢了吧……”
“我问你,那日认尸,你怎么看?”
书生突然掩面而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冷眼看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却还顾忌着不敢放声,感到悲哀又鄙薄,待他稍稍平静,我将画像递到他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细看了一眼,又重新卷好还给我,开口道:“我觉得那就是她,可她娘都说不是了,别人也将尸首认领了,我……我能说什么……郡主你,他们都说你和王爷心地善良,是顶聪明的人,你能不能……”
我将画像塞回他手里,打断他:“大家从前不知道是你,以后也不会知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就自个儿活着吧。”
第24章 遇险
正月初三。
魏无音一早差人送信来,约我一起去静安寺。她是已经从太傅府回到东宫去了的,就在京兆尹府通缉杀害欣婉的盗贼团伙的布告出来的第三天。
马车上,我和魏无音并肩坐着,我偶尔掀起窗帘看一眼外面,她只是目视前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车内有一丝诡异的静默。千寻山已经耸立在眼前,马车行至山脚下,我先一步下了车,扶魏无音也下了车来。后山的通道是只供达官贵人通行的,我平日里易装出行,很少来,一路上行人不多,我落后魏无音一个肩膀的距离,盯着她头上四平八稳的步摇。
“早知道你初一已经来过了,我就不约你了。”
我嘻嘻一笑:“与旁人来和与无音姐姐来自然是不一样的,往后姐姐有了孩子,怕是就顾不得我了。”
魏无音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侧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不能这么说,按道理,我们是老相识,我待你肯定要比待他好些。”
“是四月吧?”
“嗯。”
“取好名字没?”
魏无音摇了摇头。
“到时候应该是皇上赐名了,我哪天给你打探打探去,看看皇上可拟好了,名字你喜不喜欢。”
“皇上赐的名字,必然是好的。”
一路闲话,进了山门,在方丈室稍坐之后,魏无音照常去静室添香油,剩我与归一相对饮茶。
“大师,你这院子可有武僧护卫?”
“内室,都是贵客,怎好让武僧搅扰清净。”
“那怎知来的是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就是客人的客人,有何差别,佛法自然,往来随意。小友你的客人可还好?”
我轻轻笑了笑:“果然是瞒不过大师的,挺好,算是交了个朋友,最近送了我一份礼物,我很喜欢,劫缘不计,倒也自在。”
我看了看静室的方向,似是提问又似自言自语道:“无音姐姐常有客人么?”
归一静静饮着茶,眼观鼻,鼻观心。
“大师,我去山上转转,如果回来的晚,麻烦告诉太子妃不用等我了。”
归一看向窗外,淡淡道:“星月,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连记医馆。进门左手边是一壁药柜,两个学徒正在整理药材,柜台上伏着一个账房先生正在一条条对着账目,右手边一个老郎中在给人诊脉,另一个诊台空着,正对门的大屏风后面有送药的进进出出,间或有小丫鬟,后院应该是晒药碾药以及主人的住处。
账房先生抬头看见我,立刻堆了笑:“这位小公子是问诊还是抓药?”
“听说你们这有个孟大夫,保胎安胎最是稳妥,我家夫人差我来请孟大夫去一趟府上。”
“哎哟,不巧,孟大夫今天去静安寺进香了,公子要不留个名帖,等孟大夫回来了我转交给他。”
“府上不便留名,我可否在此等一等。”
“自然,阿牛,带这位公子去里间。孟大夫回来了我们马上知会你。”
我坐在小小的包间里,只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放着诊脉的软垫,应该是私诊的场所,包间一面是细腻的棱格窗,隐约可见后院一排排的药草。
孟子游,小有名气的郎中,与一般郎中不同,专治不孕,兼济保胎安胎、产妇调养,以及打胎,尤其擅长用药。涉及闺阁内一些隐晦之事而匿名来请他出诊的不在少数。子游,游子。人总是喜欢在这些无关痛痒的方面袒露自己。
我靠近棱格窗往外看,丫鬟、丫鬟、学徒、药师、学徒、学徒、小娘子?
来之前跟对面粮店的老板娘打听过了,这家医馆的主人连老板今年五十有余了,前年夫人过世后续弦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娘子,小娘子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听说最近有了孕,更是难得一见。
我盯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对方挺着大肚子,行动迟缓,纱巾遮面,看不清楚容貌,正挨个摸着院里晾晒的衣物,时隐时现,然后转身回了屋。
我闭上眼极力回忆方才所见,一无所获。孟子游应该快回来了,我得走了。推开门,我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一阵风过,院子里晾着的衣物被呼呼吹动,一条腰带扬到空中,被卷起,又掉落在不远处的墙角,腰带末梢的大红月季绣花直愣愣地戳在我眼前。我环视一周,没人注意到我,便脚步轻快地闪进内院,往小娘子的寝室去了。我倒挂在后窗边,头下方就是一方池塘,池塘另一侧是高高的院墙,希望这会儿没人到花园来,窗户撑开了一半,视角有限,并未见到小娘子的身影,不一会儿,有小丫鬟进了来:“大娘子,看这天要下雨了,外面衣服要不要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