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206)

陵于是将汤碗搁去一旁,说道:“芙兰,待时机成熟,我会为方府平冤的。”

“不必了。”方芙兰道,她寥落地笑了一下,“哪里来的冤屈。”

陵王见她这副样子,沉默片刻,又说:“芙兰,当年我……”

“殿下不必解释。”方芙兰道,“我已想明白了,殿下实不必为当年弃我于危难而愧疚,若非我父亲教唆,殿下的生母也不至于从玉牒彤册上除名,你我这样,也算两清了。”

陵王听方芙兰的语气隐约有悲怨之意。

他不知她究竟是在怨他,还是在怨当初那些不平,原本想要再解释,忽然间却忆起薛大夫适才的话——“关键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到了嘴边的言语便咽了回去,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衾,说道:“你若这么想,也好。”

方芙兰的目光落在陵王的手,指节苍白发青,大概也陪着她受了一夜的寒。

她的心上微微一疼,却很快麻木。

她别开眼,说道:“殿下近日诸事繁忙,若无他事,便不必来看我了。”

那头沉默了许久,好半晌,只闻陵王应了一声:“好。”

随后他便站起身,推门出去了。

候在屋外的武卫见陵王这么快出来,愣了愣,上前拱手:“殿下?”

陵王没说什么,往前庭议事的地方步去,问:“派人去知会裴铭了吗?”

“已派人去了。”武卫道,“裴大人说他卯正便到。”

眼下离卯正还有一刻。

陵王点了点头,问:“程明婴带走方释方釉二人,可有留话?”

“留了,他说愿问殿下,您可了解这个刚回宫的五殿下?”

“五殿下分明不想要皇位,他千辛万苦回到金陵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公子说,过几日,五殿下认祖归宗,三公子他会在明隐寺等着殿下您。”

陵王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田泽为何会回到金陵,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要为忠勇侯府平冤,想要将他的通敌罪责大白于天下。

所以田泽要的,正是陵王的命。

而这一二年来,程昶旁的没干,尽查陵王的把柄了。

想必他早就获悉了片许真相,因此在擒住柴屏后,丝毫不在意能否从他口中问出陵王的罪状,毫不留情就将他逼死了。

程昶留下这些话,一是在提醒陵王,他二人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倘他死了,昭元帝下一步就要对付的就是他。

老皇帝或许愿意保陵王的命,可是,田泽若成了太子,岂会轻易放过他?

退一万步说,就算田泽柔仁,勉强放过了陵王,倘他知道了当年害死他生母的方家人竟受陵王庇护回到了金陵,会不会重新生对陵王起杀念?

因此程昶带走方释方釉,没什么大的玄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罢了。

程昶想告诉陵王,趁着老皇帝杀他时起兵,是“清君侧”的最好时机。

他说:“过几日,五殿下在明隐寺认祖归宗,我等着你”,正是以自己为饵,诱陵王出兵。

陵王不知道程昶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倘他以自己为饵,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然而陵王转念一想,程昶身为王世子,掌权掌到这个地步,下场非诛必反,还有什么退路可言?而今他满心不甘,一心只为泄恨,大约已并不在意自己的命了。

他只想搅得天下大乱,只想看着陵王起兵,看着昭元帝与陵王父子相残。

这样也好,陵王想。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脾气,也半点不信昭元帝。

他早就开始部署,原本就是要反的。

眼下一切摆在台面上,就看三方相争,谁更胜一筹吧。

裴铭卯正时分到了王府别院,陵王已在议事堂里等着他了,裴铭连忙步上前,赔罪道:“臣路上耽搁,让殿下久等。”

陵王将他虚虚扶了扶:“裴卿不必多礼,今日传裴卿来,本王只有一句话要交代。”

他略一顿,双唇间缓缓吐出三个字:“整军吧。”

裴铭微一愣,问:“殿下决定了?”

他很快整肃神色,端然一揖:“臣知道了,臣回府便会将殿下之命传达给犬子。”

陵王单独传他,只为说这一句话,可见有多么慎重。

裴铭想了想,又问:“不知曹校尉与西山营宣武将军那边,殿下可着人知会了?”

陵王道:“晚些时候本王会亲自见他们。”

裴铭点点头,又与陵王商议了些兵马部署事宜,话语近末,外头忽然来人通传:“殿下,中书侍郎单大人求见。”

陵王一听这话,顷刻皱了眉。

这个单文轩实在是个草包,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竟擅自过来见他。

裴铭见陵王面色不虞,于是道:“殿下若不愿意见单大人,臣帮着打发了即可。”

陵王颔首,先一步负手离开了议事堂。

裴铭一到别院外的“茶楼”,便见单文轩捧着一盏茶,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一见竟是裴铭,连忙上得前来,压低声音:“怎么是你?殿下呢?”

“殿下有要务在身,单大人若有事,可先与我说。”

“我与你说不着!我这可是天大的要事!”单文轩急道。

然而他想了一想,觉察出陵王未必肯见自己,又只好委曲求全道:“好吧,那我先与你说。”

他四下看了看,悄声道:“我问你,殿下过几日,是不是要举兵了?”

单文轩虽然长了个榆木脑袋,却也不算白坐了中书侍郎的高位——消息倒是灵通。

裴铭四平八稳道:“这才哪儿跟哪儿?且不知道呢。”

单文轩焦急道:“你一定告诉殿下,近日万万不可举兵啊!”

裴铭看他十万分认真的样子,不由问:“这却为何?”

“我在钦天监不是有个老熟人么?”单文轩道,“我找他为殿下算了一卦。”

“那卦象上说……”单文轩抿抿唇,仿佛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连语气里都渗透出一丝凉飕飕的惧意,“那卦象上说,殿下之行,将有厉鬼作祟,血煞,大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礼拜应该是白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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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裴铭听了这话, 嗤笑道:“什么钦天监的老熟人?单大人找的那位熟人是位道人吧?两年前三公子落水,你找他为殿下占卦, 说什么来着?哦, 说会招来这世间最凶厉的鬼,从此一败涂地, 结果怎么样?”

结果陵王这些年愈走愈好,若非五殿下回宫,已然成为继承储位的不二人选。

单文轩见他不信邪, 忙道:“是真的,我那位道兄占卦占得极准,上前年老仆射大人纳续弦,道兄说这位新夫人今春将有血煞,结果两月前, 这新夫人果真难产死了。金陵多少人千金求他一卦, 他都未必肯呢!”

“裴大人, 裴大人!”见裴铭不屑一顾地往茶楼外走去,单文轩急追两步,“我真不是危言耸听!这回我花了近万两银子才说动道兄为殿下占得一卦, 道兄再三告诫,说殿下此劫甚重, 连他都无法化解, 倘避趋之,尚有一线生机,若不避, 只怕会落得尸骨难存的下场。”

“你帮我去与殿下说,请他见一见我!”单文轩道,“再不济,你把道兄的卦意转达殿下,请他千万不要妄动!”

二人说话间,已然步出茶楼。

裴铭看单文轩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只好耐心地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但今日殿下另有要事,我不便再三求见,明早我另过来一趟,把你那位道兄的卦意说与殿下听。”

单文轩听了这话,微松一口气,但他并不能全然放心,见裴铭的马车就停在道旁,与他一齐钻上马车,打算再多叮嘱几句。

裴铭一面往宫里去,一面心不在焉地听单文轩聒噪。

他其实最清楚陵王为何要此时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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