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200)

但是不知怎么,他总有些不安,似乎会有什么预想不到的变数一样。

就像程昶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而复生。

昭元帝没把这后半句说出口。

良久,他再次长长一叹:“暄儿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动昶儿,这么一个人,一旦动了,就后患无穷了。”

宣稚听到“后患无穷”四个字,怔了怔,朝昭元帝拜下。

一个人一旦被帝王视为后患无穷,下场无非只有一种,诛。

不择手段,不问因果地杀而诛之。

夜风渐盛,跟在昭元帝身后一列内侍宫婢穿过甬道,朝辽阔的丹墀走去。

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可仔细看去,眉宇之间,竟有一抹兔死狐悲的惶恐。

不知是不是听到“后患无穷”四个字后,心中突生了一种死生无常的荒凉感。

左右他们这些人,蝼蚁一样,在帝王眼里,他们的命都不值钱。

昭元帝道:“平修这个儿子,太厉害了,莫要说昉儿,恐怕连暄儿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道:“朕是个自私的人,注定要对不起平修了。”

那时候先帝忽然驾崩,宫中乱过一阵,几个皇嗣都对尊位虎视眈眈,他独身在外,若非琮亲王帮他稳住朝纲,铲除异己,他只怕要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

尔后他登极,琮亲王交权、称臣,对于皇权,这些年没有僭越过半步。

昭元帝曾发誓此生要一直待琮亲王如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一样。

可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昶儿这个人,太厉害了。”昭元帝又说了一遍,“朕这些儿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一身本事可堪帝王忌惮,也不知是福是祸。

昭元帝问:“宣稚,你是效忠朕的吧?”

宣稚立刻拱手道:“回陛下,臣是陛下的臣,自然效忠陛下。”

昭元帝看他一眼,良久,缓缓道:“眼下已近五月了,前两日太医为朕诊脉,低声对朕说了句实话。”

“他说朕,恐怕见不到今年秋天的金杏了。”

“朕大概要死在这个夏天了。”

宣稚闻言一愣,俯首跪下:“陛下不要这么说,陛下是九五之尊,自有苍天庇佑——”

“朕自己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等宣稚说完,昭元帝便打断道。

“朕问你话呢,即便朕老成这个样子,病成这个样子,你也是效忠朕的吧?不会不等朕宾天,就另择新主吧?”

宣稚伏地向昭元帝揖下:“回陛下,末将誓死效忠陛下。”

昭元帝笑了笑:“这就好。”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切,便由朕来收拾妥当好了。”

“你放心,朕已经想好了一个□□无缝的办法,到那时,朕呢,不会为难你的。”

昭元帝看向远天,星辰遍布的夜空,或许因为太亮了,隐隐可见翻腾的,游荡的浮云。

他于是问:“你说,明日究竟是晴是雨呢?”

然而不等宣稚答,他便只身往寝宫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一个多礼拜,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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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第二日是大晴天。

陵王到了方宅, 接上方芙兰与方府的人,一路往灵觉寺而去。

灵觉寺是个小寺, 因修在金陵北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日罕有人至。

不过这样也好, 方府的人本来就是钦犯,眼下罪名未洗,他们却提前回到金陵, 是不该抛头露面。

方芙兰本来打算一早带着家人来寺里除秽洗尘的,奈何她的两个庶弟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直至近日才回到金陵,她今日与他们也是数年来头一回见。

一路到了灵觉寺,众人斋戒沐浴, 再聆听两个时辰佛法, 便算礼毕。

当年方府遭难后, 府上这些年活下来的人所剩无几,除了方芙兰的两个庶弟、一个姓秦的小娘,再有就是从前跟在方远山身边管家方留, 以及几名仆从与远亲。

方芙兰的生母早在方远山问斩的第二日就自缢了,所幸这个秦小娘一直将方芙兰视如己出, 二人之间十分亲厚。

众人用完斋饭, 陵王身边的武卫将他们引至一间静室,供他们叙话。

或许因为陵王在侧,一行人正襟危坐, 便是叙话,也只敢说些无关痛痒的,陵王见状,对方芙兰一点头,径自离开了。

他今日是难得闲暇,另找了间厢房歇下,闭目养神。

但养神也不是真的养神,昨日宫中家宴他没去,还要听人把家宴上的消息一一说来。

秦小娘见陵王走了,这才对方芙兰道:“你想带我们来佛寺里去秽,提前说一声,让你留叔驱车不就行了,怎么还劳烦陵王殿下?”

方芙兰笑了笑,没答这话,转而问方释方釉:“你们路上遇着什么事了,怎么足足比小娘晚了大半月才到金陵?”

方释方釉对视一眼,均是支吾不语。

半晌,方释才道:“也没什么,路上三弟病了,耽搁了些时日。”

“对、对,我病了一场。”方釉紧接着道。

病了?

方芙兰愣了愣,这些年他们流放在外,身子不好可以理解,秦小娘与方留尚且面黄肌瘦,但看方释方釉,体态康健,面色红润,不像是易犯病症的模样。

但方芙兰没说什么,见寺里的小僧奉来荷叶饼,想起方釉儿时最爱吃这个,站起身,要把自己这一碟递给他。

方釉见方芙兰起身走向自己,吓了一跳,也连忙起身,掬手来接。

方芙兰又是一愣,她们姐弟三人虽经年未见,何至于生分成这样?

秦小娘说道:“我们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好在官府未将我们分开,一家人在一处,相扶相持走过来,日子也不算难,倒是你……”

她顿了顿,眉宇间罩上忧色,“老爷没了后,你独一人留在金陵,身边连个真正亲近的人都没有,实在受苦了。”

方芙兰道:“不苦,左右再过不久,我们就能为阿爹平反了。只要方府的冤屈能够昭雪,这些年就是值得的。”

坐下几人听闻“昭雪”二字,面上均是浮上一丝古怪之色。

静室中无人吭声,过了会儿,还是管家方留迟疑着道:“依老奴看,此事不必急,一家子好不容易才团聚,总要先在金陵立足脚跟才好。”

“是,是,留叔说得对。”方釉道。

“阿姐,”方释问,“你如今在金陵住在何处?”

不等方芙兰答,他支吾着又说,“我……与阿釉在新的方宅住不惯,能否、能否搬去与你同住?”

方芙兰听了这话,一时迟疑。

陵王府的别院说到底并不是她的宅邸,可当年方家被抄,她半点钱财也没余下,更无力为方释方釉置新的住处。

方芙兰细细想了想,正开口欲答,忽闻静室外叩门三声。

陵王推门而入,说道:“芙兰,我有要事离开半日。”

他的神色分明淡而寻常,但不知怎么,方芙兰竟看出一丝异样,起身把他送至寺门,唤了声:“殿下。”

陵王分辨出方芙兰眸中忧色,笑了笑:“你放心,我无事。”

随即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说起来,陵王这厢忽然离开,为的还是方府的事。

小半个时辰前,曹源来报,说卫玠的人马竟找到方释方釉的妻儿了。

这事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陵王本来就没打算留方释方釉的命,任卫玠将他们的妻儿捉了去,随意处置也罢。

坏就坏在方释方釉是钦犯,当年的流放之命还是昭元帝亲自下的,眼下罪名未除,陵王却擅自将他们接来金陵,就算昭元帝不计较,就怕朝堂上有人拿此做文章。

而卫玠究竟是谁的人,陵王心里头清楚得很。

曹源道:“卫大人是皇城司指挥使,直接授命于陛下,他既亲自来了,属下等都不敢拦,为防此事闹大,只有请殿下亲自过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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