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程昶落崖,他埋伏在郓王暗卫里的人也说,三公子落崖后,有人在崖边看到蝴蝶。
柴屏不知道这所谓的蛱蝶,称不称得上是一种异象,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当时暮色已至,那或许只是黄昏的最后一缕光。
柴屏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道:“可是殿下,这回事情闹得这么大,琮亲王殿下会不会追究?”
“你以为一直以来,皇叔什么都没做吗?”陵王冷笑一声,“明婴手下许多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从前不过一名纨绔子弟,在朝堂上无权无势,眼下初任御史不过一年,扳倒老四当日,金銮殿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支持他的朝臣?老四从堂堂一个继任储君,到如今无人问津,你以为单凭父皇一道不轻不重的问罪旨意就可以做到?想要令时局变更,不在这深宫里花上数十载经营,是不可能的。”
“明婴是有本事,可他的每一步,都走在皇叔为他打好的根基上。皇叔虽不声不响,却跟明婴里应外合,否则老四何尝会有今日?”
“这也是父皇急着把明婴册封王世子的原因。因为只要明婴还有‘纨绔子弟’的身份做掩饰,他和老四无论怎么斗,都可当做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父皇深知老四玩不过明婴,才想用王世子这个身份束缚住他,让他放过老四。”
“可惜,”陵王一笑,“太晚了。”
“照殿下这么说,琮亲王殿下若得知今日三公子在大火里失踪,势必会追查,日后……或许就会把矛头对准我们了。”
“不必担心。”陵王道,“有父皇为我挡着呢。”
柴屏一时不解其意,朝陵王一揖。
“父皇当皇帝当得太久了,对他而言,他作为皇帝的盛名,他的龙椅,远比他和皇叔的兄弟情重要。”
“父皇纵然厌烦我,可眼下老四登不了大宝,老五失踪,老六年纪太小,父皇在找到老五前,只有保住我,这个唯一可以承袭他王座的儿子。”
“皇叔纵然恨,可他能做什么?他能反吗?造反是要有本钱的。他当初与父皇兄弟情深,父皇登极后,厚待于他,他也任凭父皇收拢权柄,只留了些不堪大用的人在自己手上,眼下这个局势,只要父皇压着他,他就无能为力,且明婴太有本事,已然引起父皇的忌惮,皇叔如果稍有动作,父皇岂不正好以谋反之名问罪琮亲王府?”
“本王都能猜到父皇到时会怎么做,他会念及兄弟情,轻罚皇叔,然后让明婴背上大半罪名,正好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所以,皇叔动我不得。”
柴屏听了陵王的话,不由唏嘘:“属下有些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夺江山了。”
“说什么天道轮回,善恶果报,有时候这天理,只握在一个人手中。”
“是啊。”陵王长叹一声。
他有些疲乏,揉了揉眉心:“目下只剩最后一桩事了,派人找到程旭,然后杀了。”
“是。”柴屏道,“属下这两日从周才英口中问到了不少事。当年明隐寺里,众太妃太嫔的起居,是由宫里派过去的内侍照顾的。宛嫔与五殿下虽隐居在山腰,也有一名老太监和他的小徒弟秘密照顾。后来血案发生之时,寺中死了不少内侍,包括照顾宛嫔的老太监,但那名小徒弟却跟五殿下一起失踪了。”
“属下想着五殿下或许没什么人见过,但那名小太监既要照顾宛嫔与五殿下的起居,难免会跟人打交道。属下打算从这小太监入手,找当年在明隐寺当差的人问一问,或许能查得一些五殿下的线索也说不一定。”
“也好。”陵王点头,又冷笑一声,“当初明婴不知他在明隐寺里结识的孩童就是他的堂弟,成日嚷嚷着要报恩,结果报什么恩?他失忆了,把人都忘了,不然本王还能从他那里打听打听。”
“还有一桩事要请殿下指教。”柴屏说道,“周洪光家的五哥儿眼下知道了不少内情,属下可要找个机会把他处置了。”
陵王微一沉吟,淡淡道:“不必,他胆子小,掀不起风浪,何况眼下明婴没了,没有人能庇护他。留着他,本王尚有用处。”
言罢,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你且去吧。今夜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也该进宫看看了。”
“是。”柴屏合袖一揖,退后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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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星子萧疏,黎明时分,紧闭的绥宫门骤然开启,一列又一列的禁卫鱼贯而出,行至金陵的大街小巷张贴皇榜。
皇榜上有一副画像,画中人俊美无俦,乍一眼看上去,仿佛不是这世间人。
及至天明,皇榜前围着的老百姓多了起来,间或有人道:“怎么又不见了?”
“不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呗。皇城里待不住,上哪儿闲耍去了,八成又像上回一样,闹个几月就找着了。”
人群最末,立着一名褐衣人,一名玄衣人。
“谁?”玄衣人眼上覆着白布,什么也瞧不见。
“我再看看。”
云洛无声地看着那画像,一时觉得眼熟,却没能分辨出来。
他从前不常在金陵,与程昶没见过几回,及至听到周围有人议论,才从他们的语锋里辨出失踪的人原来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
两人无声离开人群,到了僻静处,玄衣人笑说:“也难怪你没自那画像上认出人来,我曾在宫里见过三公子几回,怕是世间最擅丹青的画师都不能描绘出他样貌的十之一二。”
云洛沉默了一下,道:“听阿久说,这一年来,阿汀好像与这个三公子走得很近。”
他一顿,“他怎么忽然失踪了?”
“你担心他?”玄衣人问。
云洛道:“我担心阿汀。”
“我记得三公子与五殿下相熟,大概是这世上,最能记住五殿下样貌的人。”玄衣人道,“也罢,我们既要找五殿下,也顺道找一找他吧。”
(第二卷 完)
第三卷 :凡心入魔
第九八章
“心动力……良好, 血压,心率, 都正常。”
“好了。”医生合上病历本, 抬头对眼前的病人说,“签个字, 可以出院了。”
这个病人之前一直昏迷不醒,前几天醒来,人似乎有点回不了神, 总是独自在病房里发呆,连家属与陪护都不愿意见,直到昨天才清醒了点,第一句话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本来就有先心,住院是因为台风天开车出了车祸, 导致心脏起搏器移位, 加之未及时服用利尿剂所致, 给药后排了水肿,眼下情况已基本稳定。
看他在出院证明上签了字,医生又说:“回去以后多休息, 虽说装了起搏器可以开车,但你从前做过搭桥, 存在基础疾病, 如果路况不好,不要上路。”
“行。”
“这两天医院床位不紧,你如果哪里不舒服, 其实可以再观察两天。我的办公室在门诊七楼心外科,左手第一间,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咨询。”
“知道了,谢谢您了大夫。”
刘医生一走,程昶独自在病床上坐了一会儿,随即拿了床头的干净衣服,去洗手间里换下病号服。
他是三天前醒来的。
睁眼的一刹那,眼前仍是灼艳的黄昏与滚滚烈火。
他这一生与人无害,即使时空轮转,一时间仍无法从皇城司大火的焚炙中抽离。
心中恨意难以消减,他什么人都不想见,每天除了必要的护理与检查,他都要求一个人呆在病房内。
直到手心触碰到一个温凉的事物,心神才慢慢回缓。
那是云浠送给他的铜簪。
上次是平安符,这次是铜簪,程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记得最后的最后,他在一片茫茫雾野里看到金色的蛱蝶,蛱蝶温柔振翅,就像上一回,他落崖时看到的那样。
程昶努力理顺思绪,眼前疑无路,那么一切只能照旧。
段明成有事先回上海了,临走前帮他把笔记本捎了过来,程昶冷静异常地打开笔记本,查了下公司邮件,挑重要的回复了,随后静坐了大半日,他想他大约能猜到自己为什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一命双轨,濒死之境穿越时空。但他仍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决定早点出院。
廖卓这几日都在病房外陪护,今天早上好像有什么事,出去了,程昶从洗手间换完衣服出来,看到她的微信:我离开一会儿,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