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罪大恶极一词,绝不能冠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当着如此多的人,否则她连想办法要回孩子的机会都没了。
顾昭容落下泪来,哭泣道:“妾身知道娘娘恨妾身。可害了德妃娘娘的人是谢昭仪、叶修媛她们,确实和妾身无干啊。”
朱莹饮了口茶,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花婕妤二人,合谋杀害了太子殿下。”
顾昭容险些瘫倒在地。她想说她根本就没有合谋,可话未出口,心中顿时便一片绝望。
这座庭院与刑场何其相似,其中一个刑台上,还有未能完全凝结的血迹,在阳光下现出些许润泽的光。
“妾身冤枉,妾身一直就在宝台宫里,身边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哪里合谋过啊?”顾昭容哭道。
她忽然发院中没有花婕妤,又激动起来,道:“娘娘,妾身想和花氏辩一辩,您怎么能任由她诬赖妾身呢?”
那刑台上的血,不可能是花婕妤的。
自从大齐立国开始,宫妃们即便有罪,也一向是赐毒酒、白绫,命她们自我了结。
一定是花婕妤害死了太子,临死之前,有意攀扯了她!
朱莹放了杯。
她喝不下去了。
看着顾昭容惊慌又狼狈的样子,朱莹忽觉有些讽刺。
她害人的时候,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她知道谢昭仪和叶修媛为何被拿来顶罪的时候,想过顾家,也总有一日会被清算么?
――大概是顾家极为强盛,身为顾家人,她太过自信了,所以从不曾想过吧。
横竖苏纯还没有回来,没法宣读处决她的旨意,朱莹挥手,命内卫将她带去暗室,亲眼去见花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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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门开了,浓重的血腥气漫了出来。
花婕妤昏晕在干草堆上,身无寸缕,身上一部分肉已经被剐了下来,放置在旁边的筐里。
她便是在昏迷中,也不间断地□□着。
顾昭容已经什么都不想辩论了,她此生还从未看过这样的惨状,双手捂住口鼻,不断向后退去。
堵着门的内卫向两侧让开。她踉跄着退出去,没站稳摔在地上,不住地干呕。
朱莹淡淡地看着她。
她能为故去的德妃报仇了,能给故去的孩子报仇了,也可以给新近亡故的太子报仇。
但她半点喜悦都没有。
她目光平静地扫在刑台上,血色已经从殷红凝固成深重的紫黑。她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半分起伏都无。
花婕妤的惨叫,一刀刀割下来的血肉,都于心里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朱莹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再回想时,脑海中已经对这场凌迟记得淡了,仿佛每日早上胃口不好时吃的清粥小菜,不重要,所以从不曾留意过。
苏纯从外面进来,向朱莹行礼。朱莹指了指旨意,道:“宣旨,看着他们行刑。”
顾昭容向她扑来,抱住她的腿,哭叫道:“妾身没有!娘娘,那都是花氏自己做的,和妾身无关啊!”
她哭得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
苏纯有些犹豫地望向朱莹。
朱莹低着头,看顾昭容。她声音也很淡,未带着多少情绪,道:“这些都不重要。”
顾昭容颤抖着抬头看她。
朱莹面上笑了笑,眼里却无分毫笑意,只觉得万分讽刺:“顾昭容若是不明白,便可以想想叶修媛。”
她踢开瘫软在地的顾昭容,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苏纯宣读旨意的声音,以及顾昭容变了调的哭叫求饶。
再然后,惨叫声突兀响起,连绵不绝,响彻整个女官衙门聚集的地方。
她乘上舆,闭目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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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报了仇,她却不觉得高兴呢?
为什么观了刑,决定人的生死时,她却未有半分不安呢?
朱莹安静地想着。
大概是……这里面掺杂了太多功利吧。
朝廷容不下世家大族对权利虎视眈眈,她也容不下世家人,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整个大齐,迫切地需要去除世家这毒瘤。
思虑的东西多了,归罪于顾昭容的目的,便也不只是为了报仇。授意江月行事时,她甚至没有想起德妃和孩子来。
不绝于耳的惨呼渐渐远去,被马蹄声打碎,最终听不见了。
第79章 托付后事
失去适龄的继承人,杨固检这一病,比先前那一场,更加沉重了。
顾昭容花婕妤二人,被凌迟了三日,最终斩下头颅之后,他听了,连说几个“好”字,心中那口气一泄,病情便一日重于一日。
他很快就没办法起身了,只能靠着药物吊命。
皇后那里情况也不妙。她尽心尽力养大了的儿子,竟被花婕妤那个毒妇害死,自那天昏晕后就一直病着。
只是她身子骨到底比杨固检好得多,又听说顾、花两个世家,连同害死娇儿之人一齐被朱莹除尽了,心情比之先前要好上些,听太医说,尚有病愈的可能。
朱莹探望过皇后,从永安宫出来,忽见皇帝身边的宫人急匆匆赶来了,跪下道:“圣上召娘娘去一趟思正宫呢。”
朱莹应了声,又问:“今早不是刚刚去过么?难不成前朝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宫人低头道:“奴婢不晓得。”
他催得急,朱莹紧赶慢赶来到思正宫里。
宫人们都守在外面,挑帘进殿时,苦药的气味扑面而来,将龙延香的烟气,彻底冲散了。
杨固检躺在床榻上,合着眼,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几日里鬓角滋生的白发,也显得极为分明。
朱莹站在床前,低声唤:“圣上。”
没有回应。
旁边侍奉的宫人上前道:“娘娘,圣上刚刚睡着。”
她问:“圣上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吩咐过你们了吗?”
“回娘娘,并未。”
朱莹点点头,在一旁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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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杨固检便醒了。他眼皮沉重得很,隔了好一会儿才问:“贤妃到了吗?”
朱莹起身行至床榻旁边,温声道:“圣上。”
他笑了笑,道:“朕有事,要嘱咐你。”
他唤思正宫主宫太监上前,捧出来一只匣子,放在床头,又道:“你带他们都下去。”
朱莹垂着眼等他说话,杨固检顿了很久,才继续道:“近来你理政,可有什么烦难之处?”
朱莹拿不准他的意思,答道:“并无。”
杨固检放心地笑了笑,说:“你不出内宫,对朝堂上的事,到底隔了一层,年纪又小,服不了众。以后,若有什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就多问问卢守直。”
“圣上放心。”
杨固检道:“这些是司礼监压下来的奏章,你看看。”
朱莹依言开了匣子。
那里面层层叠叠的奏章,全是趁着王咏出外打仗时,弹劾他的,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弹劾梁总宪的题本。
她咬紧牙关,拿着奏章的手微微发颤。
杨固检说:“朕在时,护得住王咏,朕若不在了……”
他这副病容,便像是好不了的样子,可朱莹不能就这么接下去。她跪在床边道:“圣上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朕身子骨如何,自己知道,”杨固检继续被打断的话题,“朕若是不在了,你务必替朕护住了他,别叫他遭受半分欺辱。”
朱莹垂眸,应了:“妾身明白,圣上放心。”
杨固检目光于匣子上掠过,又投到朱莹身上。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几年时间,可以从容地安排一切。
一朝天子一朝臣,于宦官身上尤是,他本能慢慢布局,给王咏下半生安稳。
太子年幼,势必不能亲政,他也可以一点点把朱莹也教出来,让她和皇后的娘家一起,辅佐太子。
他甚至还为太子布置着后手,预备着以后,宫妃或者外戚试图夺权时,太子能有足够的势力与之抗衡——
然而,这一切随着太子的死亡,都烟消云散了。
杨固检说:“这次他去打仗,你就不要让他们班师回朝了,留在西北镇守就是。不管功劳大小,一律赏薄,别招了他人的眼。”
朱莹应了:“是。”
他又说:“过段时间,把他们带去的京营召回,倘若朝中仍有人弹劾,便将他们三个分开在各重镇镇守。”
朱莹应承了。
“京中和王咏亲近的人,选一些最交厚的,官职紧要的,都撤职、贬谪了去,给朝臣做个样子,等过上几年十几年,别忘了重新启用他们。朕的儿子,不能缺了得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