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阿娘厉害。”
今夜的月亮似乎别样圆。
苏青斥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蹲在地上,望着窗外的明月,不由地苦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在月光下百得可怖。
闭上眼,咬住唇,她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想的,不想这样的。
她曾暗暗发誓,就算代替了苏白,冒用她的身份成为侯府嫡女,也会好好帮她照顾苏夫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机会?命运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做个恶女?
苏青咬着牙,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初夏已有些炎热,冯塘断了腿,擦洗不大方便。
他一人坐在大木桶旁边,看着木桶里的冷水,有些出神。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儿,一辈子也没洗过冷水澡。在冯府时,就算是三伏烈日,也是要洗热水澡的。
就在他准备洗漱的时候,苏白提着刚烧滚的热水走了进来:“别冻着了,刚入夏,可洗不得凉水。”
冯塘看着原地站立的苏白,有些尴尬:“你怎么还不出去?”
“你腿断了,行动不便,我不在这帮衬着你,万一你摔一跤,更麻烦。”
冯塘有些脸红:“没关系,我可以的。”
在苏白眼里,冯塘就是个没长大的淘气孩子,真不知他在羞涩什么。
“那你快些,水马上凉了,我就站在门外,如果你摔倒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就喊我。”苏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烛火摇曳。
冯塘透着纸窗,看着苏白的倒影。
第一次觉得那么心安。
他慢慢爬进木桶里,在温热得水中,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哭了。
冯家、梁家满门被灭后,他就如行尸走肉地活着。
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人在意自己、关心自己。
可纸窗上的人影,就站在门外,也能让自己万分安心。
“冯塘?你没事吧?”苏白站在门外,高声喊道。
“我没事,马上好了。”
冯塘起身,穿好衣服。
苏白进来,按着大夫教的方法,帮他的腿捆上了竹棍,给固定住。
冯塘低眼看着苏白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底暖了起来。
“你先去歇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冯塘低声说道。
苏白点了点头,将冯塘扶上床,自己也回屋睡去了。
躺在床上,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冯塘那么好。
虽说自己是个重诺的人,答应了萱怡郡主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可是,她心底清楚,上辈子有个遗憾,生生世世都无法弥补。
那就是她的儿子——许勃。
刚生下来,就被迫骨肉分离。
冷宅十年,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不幸落水身亡。
如果勃儿没死,长大了,应该也像冯塘这般,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但心肠不坏,讲究义气吧?
不,苏白摇了摇头,应该很会读书才是。
想到读书,苏白不由地想起了许泽。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咬着牙暗暗发誓,愿自身莫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想着想着,那一丝丝疲惫从脚底游走到全身,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白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
打开门,竟见到师父吴皎月在院子里耍着花枪,动作行云流水。
她依靠在木门边,静静地欣赏着。
既羡慕又心痛。
师父如今年近四十,可身姿犹如二八少女般矫健,身段更是柔软。
如果当年没被一杯毒茶毒坏了嗓子,那么她在戏台之上的成就必定是旷古绝今的。
吴皎月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将花枪插在地上,转身看到苏白,笑道:“人,不服老不行,以往我刷十轮花枪都没问题,刚刚不过耍了三轮,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苏白点了点头:“师父,我们现在就去青帧戏坊吗?”
听到“青帧戏坊”四个字,吴皎月眼神微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倒要去看看,当年为了取代我扮唱白蛇,黑了心毒哑了我的柳茹帧,现在过得有多好!”
苏白刚想劝劝吴皎月,可是见她怒在心头,多说,说不定适得其反。
于是,便点了点头:“徒儿一定帮师父出一口恶气!”
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青帧戏坊。
马车里吴皎月还是正襟危坐,咬着嘴唇,不停絮叨着见面一定让柳茹帧好看!
可是,下了马车,看到破败发霉的墙面,她的心不由得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苏白连忙追了上去。
吴皎月踩着小碎步,却走得极快。
进了院子,看到一个不大的戏台。
戏台之上一个传说红色纱衣的花旦正唱着戏。
戏台下,一个妇人端坐着,手里拿着竹棍不停地指指点点。
她的身材有些发福,一头乌丝早已不在,两鬓已是白发。
可她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声音,吴皎月永远记得。
她眼睛一红,低声道:“师妹!”
第37章 31
柳茹帧拿着竹棍的手一顿, 竹棍跌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四周安静下来。
她的肩膀有些僵硬,缓缓转过身, 看到吴皎月,便把头瞥向一边, 冷声问道:“你来这干嘛?是看我当年毒坏了你的嗓子之后,过得有多凄惨吗?”
听到这话, 吴皎月心中的难过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咬着牙:“所以, 你这是承认了?”
柳茹帧笑了笑:“承认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当年你不是一口咬定我害了你, 让师父把我赶了出去吗?”
吴皎月心中一惊,这些年来,因为无颜面对师父,所以从未给师父写过信。
“师父怎么会?”吴皎月嘴唇轻颤,肩头也跟着颤动。
“她老人家已经八十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就是临走前还念叨着你,说再想听你唱一回白蛇。”
“薛茵茵怎么没告诉我?”吴皎月捏着拳头,脸色有些苍白。
“你走后没多久, 薛茵茵靠着白蛇一角儿,红了。”柳茹帧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这是自然的事。从前她做我的替补时,十分用心,我的每一句唱词, 每一个神态,她都学得惟妙惟俏。”
“哼!”柳茹帧冷哼一声,“她确实像极了你, 一样得狼心狗肺,一样得冷血无情!”
吴皎月刚想发作,苏白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朝着柳茹帧福身:“师叔,我师父这些年时常念叨着你。说怎么也不相信当年下毒的是你,只不过间隙已生,她也拉不下脸找你。”
听到这话,柳茹帧忟怒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朝台上喊了句:“红芍,今日就唱到这儿,先推下吧。”
戏台之上,穿着红色戏服的女子低头退了下去。
柳茹帧走进屋内,坐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望着吴皎月:“如果,我说当年不是我毒哑了你的嗓子,你信吗?”
“那是谁?”
“薛茵茵。”
“不可能,这不可能!”吴皎月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我夜里高烧,是她顶着寒风,去请大夫。睡梦中屋子着火,也是她不顾危险,将我背了出去。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害我,可是她不会!”
柳茹帧讽刺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再来问我?绿荷,送客!”
一个身着青纱的女子走了过来,恭敬道:“请。”
苏白越过绿荷,走到柳茹帧面前:“家师仁善单纯,一心专研戏曲,不擅人心之术,还望师叔海涵。”
柳茹帧这才细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眼如星辰,眉如远黛,唇红齿白,整个人透着恬淡的气质。
可是却给人一股汪洋大海的感觉。她可以风平浪静,亦可以巨浪滔天。
苏白见着柳茹帧神色缓和了下来,接着说道:“师叔一口咬定薛茵茵是幕后凶手,想必一定是有了铁证,何不拿出来看看?难道,你愿意薛茵茵一直这么逍遥快活吗?”
柳茹帧思索片刻:“跟我来。”
苏白和吴皎月跟着柳茹帧走出来小院,她们左折右拐,穿过了六七条街,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一路上,柳茹帧轻蹙眉头,神色有些紧张,不时回看,身怕有人跟踪自己。
吴皎月和苏白亦是一言不发,紧紧跟着柳茹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