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生花(5)

作者:止余纯尺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吻着我的嘴唇,只是快速地、短促的一吻,就像花瓣飘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走,他撒开了我。

我们没再说话,但阿瑟尔已从缄默中收到了答复。他别过脸去,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唇角,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是时候该走了。

第8章

在我七岁那年,被送到姑妈家过暑假,表哥们在打猎时捉到一只灰兔,就让我养在了院子里。

我给它起名叫泡泡,细心照料它,见证它一天天茁壮成长。

后来时值九月,父亲要带我回去,幸运的是他不讨厌动物,我在电话里询问是否能继续饲养泡泡,他欣然同意了。

不幸的是,接我那天他心情不太好,上车之后就一直责怪我动作磨蹭。到了家里,几句零星的抱怨上升为了他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我很害怕,他们打了起来。

父亲气急了,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就拎着泡泡的耳朵,狠狠扔在了地上。

泡泡还活着,身体不住地颤抖,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把它抱到怀里。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这一下摔断了它的脊柱,泡泡命不久矣。它用一侧的眼睛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眼眶中居然滚出了泪水。

直到它的体温完全冷掉,四肢僵硬地维持在我将它抱起的姿势,我才明白它永远离开我了。我亲眼见证了一个生命的消逝,就像羽毛般轻盈婉转。

如果我能再提早个十几分钟发觉泡泡的死,也许会大哭一场,可当我得知它死时,早就为时太晚。

世上有一种悲哀,发生的时候,你连眼泪都来不及流。

这件事给我幼年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撼动,自那以后,我近乎病态地痴迷于濒死的事物,乐于目睹生命为了求生所做的挣扎。十八岁那年,我选择去距家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留学,当了一名医生。

这是我的秘密。我知道这是极为恶毒的喜好,必须烂在肚子里,一旦说出口,必将会遭千万人唾弃。

有朝一日神一定会降罚于我,亦或他已经这么做了。命运的手暗中操控着一切,千方百计诱惑我,企图迫使我爱上一个不久于世的人。

我无法怪罪阿瑟尔,感情分不清对与错,只有合适与否,有的缘分与其细水长流、徒增其悲,不如提早夭折。阿瑟尔没再主动找过我,除了必要的查房问诊,我们很少交流。

我绞尽脑汁想将注意力分散开,于是寄希望于画画,由于时常要向莱斯利求问,这下不仅是我,他也变忙了。

七月下旬,知了吵得不行,道路两侧的树木垂头丧气,像一排排心灰意冷的人。

莱斯利和我并肩坐在树荫下,一言不发地作画。

中途他休息了一会儿,抻了抻肩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打算和他冷战到什么时候呢?”

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谁,但还是违心道:“你在说什么?”

“阿瑟尔,”莱斯利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我,他说,“你这是明知故问。阿瑟尔对你的态度转变显而易见,他单方面失恋了。”莱斯利侧头看向我,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他依然在乎你,可你伤了他的心。”

“模棱两可只会起反作用,还是表明立场为好。”我对这份莫须有的控诉矢口否认。

莱斯利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明智的做法。”接着他像是骤然陷入了某段回忆,眼里浮上一层阴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艾可,在我年轻的时候,遇见了太多傻瓜,他们患得患失,一边抬高自己,一边给追求者放下摇摇欲坠的绳索。”

“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

天空忽然炸响一声惊雷,光线一下子暗了,要下雨了。

骤雨打断了闲适的时光,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匆匆向室内跑去,但没来得及,莱斯利身体欠佳,不可能跑得太快,天上开始掉雨点。

半路上恰好有一个小型温室,莱斯利拉着我躲了进去,几乎是下一刻,雨噼里啪啦地下大了。

“一时半会儿不停不了了,医生。”莱斯利叹了口气。有张本该摆放花盆的矮架是空的,被我们拿来当了长凳。

“值班护士发现我们不在应该会来找的。”

“今天是谁当差?”

“珍妮。”我越说越没底,珍妮向来是几名护士里最粗心大意的那个,没准儿正在餐厅里打瞌睡呢。

“最好不要指望她。”所见略同。

光线更暗了,外面黑得胜似晚上,说实话我害怕这种情况,雷雨、户外、空荡荡的小屋。风声是恶魔的诅咒,雨点是幽灵的脚步,模糊的影子都是怪物。

这种心理上的不良反应无关乎胆量,它与我童年时期关禁闭的小房间密切相关。

父亲一贯用最严苛的标准去要求他人。有段时间,他施行了一套新制度:家庭中表现最差的孩子需要在礼拜日闭门思过,而那天是每周一度的家庭郊游日。父亲总共只有两个孩子,所以我和哥哥注定有一个在全家欢庆的日子里留守。

更糟的是为我们专门准备的“自省室”,如今想来,那无非是改造过的衣帽间,大概三平方米左右,头顶一盏吊灯,仅能装下一个人和一张写字台。

有次轮到我被关,父亲他们开车去了郊外野餐。不料想,中午时分天气骤变,雷鸣电闪,把他们截在了半路。与此同时台风吹断了镇子上的主电线,政府紧急叫停了供电系统。

这些我都是后来才得知的。

当时的我独自一人蜷缩在自省室,庭院里的果树被风吹得左右乱摆,拍在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即便隔着一道门也听的一清二楚。突然灯泡闪了两下,熄灭了,排风扇也紧跟着停转。

自省室的门从外反锁,没有流动空气的逼仄小屋成了致命的密室。

我在死寂的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再睁开眼我躺在明亮的病房,原来在窒息缺氧的状态下人会犯困,只不过这一睡就有可能再也醒不来了。幸好我命不该绝。

后来母亲大闹了一场,自省室终于又改回了衣帽间。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因为这次经历而患上泛泛的幽闭恐惧症,否则将给生活增添太多不便。我不畏惧电梯这类的普通封闭场所,使我感到害怕的逼仄房间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外面在下雨。

刚巧,外面在下雨。

无需多言我此时的崩溃。

其实硬要冒雨狂奔也不是不行,但我一方面心疼莱斯利的画,一方面也不好意思暴露这份羞于示众的软肋。

于是我只好沉闷地听着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期盼着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珍妮——她最好想得到多带一把伞。

我艰难地等待着,如坐针毡。

远处的方向,有一个人穿过雨幕朝着花棚走来,四周的植被影影绰绰,我不大确定是否看花了眼。

那个人伴随着歌声渐渐靠近了,轮廓更加清晰。

“莱斯利,有人来接我们了。”我激动地叫道。

莱斯利“嗯”了一声,他也看见了。

这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踏雨而来的身影,我有些意外地认出那是阿瑟尔。

我第一次感到阿瑟尔英俊的面孔如此顺眼,哪怕是湿漉漉贴在额头的刘海都卷曲成恰到好处的可爱的弧度。

我走上前接过阿瑟尔递来的伞,同时一股带着淡淡的苦涩气息的风拂过面颊,有点像松香和艾草的混合,近几个月来我经常能闻到这种味道,它萦绕在空气中,似有若无,时至今日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是阿瑟尔身上的香味。

我揉了揉鼻子,走进雨中。身后两个男人在小声对话: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很多人都出来找你们,我运气好,遇见了而已。”

“造化啊。”

“她怎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

第9章

暴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晨还在淅淅沥沥地掉着雨珠。

这种天气最讨厌不过,空气又潮又冷,车内开了暖风也难以消除精神上的寒意。挡风玻璃被水渍冲刷得一片模糊,刷雨器基本形同虚设,我靠着记忆将车倒进停车位,听见后方的位置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不用说,又剐蹭在绿化带围栏上了。

医院停车场的地形设计根本就不合理嘛。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