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的脸半蒙在毯下，眼睛微微合起，思绪却迟迟没有宁静。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胸腹间升起了一股暖意，缓缓地蔓延到了喉间，微微哽住。
朦朦胧胧间，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了前世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表达得有些别扭的关切和担忧、嘴硬心软的教训和唠叨……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竟还是那般的相似。
这也许……
就是亲人吧。
船队进入了暗河，暂且摆脱了梁军的追击，一路过礁越滩，最后停到了山峦之外的河湾处。
阿宽领着人，帮助着百姓们下船、上岸。
谢檀也赶了过来，商量对策。
“眼下涂州为我们所占，赵子偃能派兵进了九畹山，多半是从涂州东南过来的。” 她拣了根树枝，在地上划着，“所以我们坚持往西，向涂州的方向走，应该是最安全的对吧？”
阿宽点了点头，“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正是往涂州的方向。若是走得快些，估摸着能在天黑前赶到涂州最西的镇上。只不过……”
他回首望了一眼河岸。
密密匝匝的人群渐渐聚集，当中的老幼体弱者因为船行颠簸、大多显得疲惫不堪，若是勉强步行，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谢檀也反应过来，道：“那这样吧，你选几个脚力好的人，赶去涂州送信，再遣些马车过来。”
阿宽领了命，从部属里挑了几名脚力快的赶往涂州。他自己因为受了箭伤，又顾虑谢檀的安危，便留了下来一同安抚百姓。
春寒未褪、山风料峭，留在岸边等待的百姓们聚坐在一起，挡风取暖。
所幸之前谢檀吩咐下去过，让各家各户都提前准备了便于携带的皮料和腌食、干粮，逃行途中直接皮料裹了食物，省时省力，眼下亦能保暖果腹。
谢檀和阿宽沿着河岸巡视，时不时便碰上有人起身向她致意，表示感激之情，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阿宽也道：“很多人在船上都看见了你骑马冲向梁军。现在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谢檀不觉汗颜，“我只是隔得远远的跟他们喊话而已。你和那些护卫们，才是真英雄。”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大家愈加疲乏。
谢檀吃了点东西，正打算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意念中的系统突然启动了。
【系统：请注意，您的攻略对象出现！】【系统：请查看您的攻略对象的位置 ——】赵子偃竟然亲自来了九畹山。
谢檀立刻警觉起来，打开了三维导航。
红点跟她隔着几道起伏的山峦，直线距离虽然不远，好在山路蜿蜒、又有高峰阻碍，尚且不至于转眼就能碰面。
但按照系统的显示，赵子偃应该是骑了马，行速很快。
谢檀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了一下，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对方的人马就能赶到这里。
她不敢大意，将情况告诉给了阿宽、以及也在帮忙照抚百姓的谢氏父子。
谢伯安的第一个反应是：“你如何知晓赵子偃的兵马将至？”
谢檀随口编排，“那个，之前在山坡上跟那个梁将对峙的时候，他说安西王的人马就潜伏在涂州东南，我算了一下，差不多也该到了。”
谢伯安：……
旁边谢光抚须分析道：“若是安西王亲自领兵来袭，我等倒不必太过惊惶。昔日我与安西王同朝为官，其人虽然有些过于耿直，但行事风范倒也磊落，定然不会为难手无寸铁的平民与妇孺，所以情况尚有转圜的余地……”
谢檀闻言无语。
旁人只知赵子偃光风霁月、磊落正直，却不清楚那人思维模式上的古板。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自己被赵子偃从寺互狱解救出来以后，她曾经向他求过情，让他发话让狱官们善待囚犯。
而赵子偃却道：“寺互狱里关的都是些逃奴罪奴，犯法在先、理应严惩。”
站在他的立场上看，今日流落到这河岸边的北延逃奴们，俱是触犯了大梁律法的罪人。要想让他手下留情，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谢檀忍不住咬着手指，一面思考着对策，一面不断地查看导航里赵子偃的位置，祈望着他能走错方向。
“不行，还是得有所准备。”
她对谢伯安和阿宽交待道：“把身强力壮的人都集合起来，但凡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也都找出来。然后把孩童们都送到船上，一旦情况有变，阿宽你就带人驾船，把孩子们送到暗河里藏身！”
这头吩咐了下去，谢檀再度开启导航查看。
咦……
赵子偃行路的速度，像是突然放缓了下来。
似乎是……在原地打着转？
谢檀将导航调大了些，见代表着攻略目标的红点，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处，非常小幅度地来回移动着，或许是在犹豫着该走哪一条路。
选右边，选右边！
谢檀在意念中开坛做法。
就在这时，山路的尽头有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传来。
被阿宽召集起来的男人们立刻警醒起来，纷纷抄起鱼叉、木棍等物，涌到了路边，将河岸上的百姓们护到了身后。
谢檀料想是赵子偃派来探路的士兵，一时烦恼异常。
这种探路的人，杀、或者不杀，都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她慢慢走上前，拣起一根多余的鱼叉，紧紧攥在手里，站到了谢伯安和阿宽的身边。
山路的拐角处，有一人一骑的身影，在夜色中疾驰着出现。
谢檀一声令下，“动手！”
众人挥舞着“兵器”，高喊着蜂拥而上。
马上之人身形矫健，勒马仰身，利落地避开了几根击向自己面门的鱼叉，紧接着玄衣轻扬、翩若惊鸿地飞身跃下马背，抬手拉下了蒙巾。
阿宽立刻认了出来。
“快住手！是顾公子！”
顾仲遥落地的一瞬，视线便急切地在人群中逡巡着，待看见谢檀的刹那，一颗高悬着的心方才终于落下。
谢檀亦是惊喜，拎着鱼叉快步走上前来，正要开口说话，却猝不及防地被顾仲遥一把揽入了怀中。
“阿檀……”
他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胸臆间翻搅的万语千言涌到了嘴边，化作了又一声的轻唤，“阿檀。”
第六十一章
谢檀被顾仲遥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安心下来的一瞬、又立刻羞窘了起来。
她撑开身，面色娇红，“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话音未落，山路那边又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韩峰领着一队骑兵，行至近前，下马禀奏道：“魏庆的人已经截住了赵子偃！卢咸的伏兵也过了青霞峰，即刻就能包抄梁军，实施围剿！”
顾仲遥接到传信，便立刻从涂州拔营增援，将手下兵力分作五股，由九畹山东南北三面各自潜入，围剿梁国追兵。
他自己担心着谢檀的安危，打马先一步地赶来了泊船的河岸，眼下见谢檀安然无恙，而伏兵又已围住了赵子偃的主力，遂决定乘胜追击，连声下令道：“立刻发鸣镝召唤其他人！也传信给陈虎，让他从北面过来接应。再传令让卢咸派人守住青峰口，若遇到梁兵回逃，不必手软、格杀勿论！”
顾仲遥拉过坐骑缰绳，转身对着谢檀，“在这里等着我。”
谢檀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你别走……”
前一秒还在因为被当众抱了一下脸红，下一秒就主动扑上去拉人，实在……是汗颜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没有想到，顾仲遥这么短时间里就布下了杀局。
要是赵子偃这个攻略目标狗带了，她的任务就要被判定为失败啊……
谢檀另一只手里还拎着鱼叉，脸上表情却是一副期期艾艾的小媳妇模样，“你走了，我害怕……”
旁边见识过谢檀单骑迎敌等各项生猛操作的众人：……
顾仲遥松开缰绳，抬手轻抚过谢檀的鬓角和面颊，判研地凝视了她良久。
“好，我不走。”他最终缓缓开口道。
谢檀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游移着，摁着他的手背，轻轻点了下头。
顾仲遥转身吩咐了韩峰几句，让他带着人马驰援魏庆。
韩峰领命，翻身上马，阴测测地瞪了谢檀一眼。
谢檀心中明白，自己这回算是坐实了红颜祸水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