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梦回时分，总是能看见她。
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凡间帝王，她亦不是陈贵人。
只是，有时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起初自己还在朝会上见到她，一身朝服，淡漠又端庄，循着礼制向自己行礼，额间的凤羽花很是好看。
有时也会在议事大殿碰到，商议要事，会互问是否无恙。
就像故人，此前种种也是默契的从未提过。
他越来越少看佛经，谈经论道。
也是，心里有了执着放不下执念的人，如何再能通透佛经呢？
他却渐渐依附着这些，见过一次，他渴望再见她一次，再一次，痴迷入骨……
这天宫的岁月竟是因着她来朝会才会变得鲜活。
他算出了她不日会升上神，也知那两日妖族正是大乱，她在青丘领兵抗敌。
于是，在她天劫当日便隐在她作战大帐不远处，打算为她承下天雷，但也不敢离得太近，亦不敢探查她在何方。
她修为渐深，他怕被她发现，无法解释。
想来她也不会离了战场，她一向是身先士卒的。
谁知，东华迟迟没有等到天中雷劫，却是看到了妖族腹地上空阴云密布，隐隐透出雷劫之象，不多时已是几道大雷闪下。
他眼下哪想的了那么多，立下探查凤九气息，却是发现不在大帐，而在千里之外的妖族。
想来昨夜便已离去，今日他未敢探查，竟让她一人身陷险境。
一个闪身捏诀去往妖族。
妖族上空就如同黑墨般得乌云倾下，乌云里时不时闪过几道雷电，阴风四起，层层交加，落雷裹着暴雨肆虐而下。
他来时看到她单膝跪在地上，一道天雷正打在她身上。
大概太疼了，咳出一口鲜血，浑身伤口，血水混着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身形颤抖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怀里却死死的抱着一幅画。
这一幕，在以后很久很久的岁月里，时常是东华的梦魇。
第15章 太晨念情（五）
自他禅位天君，愈发淡泊。
那天他却是杀红了眼，满手献血。
他为她挡下下了最后三道却也是最重的三道天雷，屠了那些伤她的人。
他抱着她回到十里桃林时，整个人身上都是血，有自己的，妖族的，还有她的。
一整路都用自己的仙元温养着她近乎支离破碎的元神。
“折颜，你救救她……”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颤抖。
那一晚，他给她渡了半身修为，方才保她活着。
又不惜命般拿着自己的仙元修为合着自己的赤金血炼了丹药。
“折颜，待她稍好，喂她服下，她会舒服一些，以后修炼也会顺畅。”
拂手拿出一副画。
“这是她拿命要护的东西，我已将上面血渍去了。”
“别告诉她，我救了她。”
一如当时断尾之日那句“别告诉她，我曾来过。”
他认出了那副画，是他亲手所绘的“四海八荒征战图”。
她承继女君位时，他送给了她。
拖着一副病殃殃的身体，回了太晨宫便陷入了沉睡。
妖族腹地看到的那一幕，总是如噩梦般折磨着她。
东华就算沉睡，也是极不安稳。
他没想到两人之间微弱的纠缠，却要她拿命来护着，这天命就如此容不得这份缘吗？
他活了太久，就算羽化，他都觉得没什么，生于天地，自归于天地。
但她还那样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是半分看不得她受伤的。
但她每次受伤好像都是因为自己，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害人害己的，她断不能与自己再有牵扯。
等到他再度醒来，已是三万年后了。
召来司命询问一番。
才知，凤九在那场大战后沉睡千年，醒来便以上神之身承了狐帝的帝位，是青丘一国的帝王了，只是从此便也没上天宫。
大概，九儿也是放下执念了吧！
如今的她已经到了可与自己比肩的高度了，只是再无比肩的机会了……
看着满园桃花飞扬，忆起那些往事，心头隐隐失落。
自他醒来已是又过三万年了，再也未曾见过她一面。
他是世间最尊贵的神祇，受众仙朝拜，众人皆称赞其丰功伟绩，歌颂其活在三清幻境一派清净耿介，却心系天下，是众生之幸。
他一向伪装的很好。
只是那一段情意所留下的痕迹是怎样也无法抹除的。
因为爱到深处，当分离之后只剩下了故人的回忆，在一遍遍重温回忆的过程中一遍遍扯开伤口，使它一直无法治愈。
欠下的那些温暖的陪伴，在分离之后终究无法偿还。
恨人事无常，到底只能暗自神伤。
他有时会想：如果没有相爱那么就不会有辜负和背叛。
这种天真的假设和询问，一次次重复着，却是在反复提醒自己天道无缘的事实。
如果不爱，现在不会这么痛苦，然而惧怕痛苦而拒绝爱，更是痛苦深处的痛苦。
第16章 太晨念情（六）
司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帝君，再过三日便是太子殿下授太子印，您要亲去观礼吗？还是依往常？”
“我亲自去吧！”
听闻那孩子活泼调皮，像极了年少的她。
东华未曾想到会在大典看到凤九，时隔六万年再见仍是激的心头一漾。
她长大了，九尾一族本就容颜姣好，她又是正当好的年纪，大红的礼服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额间的凤羽花一如当年红艳，眉间的清冷竟是有几分像自己。
他曾跟她说过要清楚自己不是普通人，身上担着四海八荒，她慢慢把自己活成了他所希望的样子。
只是，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自己一眼，就像……
没有看见自己这个人一样，礼成后径直便出了大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块，他也随着离席，也不知道该去哪，不由得踱去了三生石。
不想，却在这块定下他们无缘的石头前见到她，真是可笑。
相对无言，只剩唏嘘。
他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再见是诀别。
如果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抱住她，告诉她，这数十万年他从未有一刻不在想她、念她、爱她。
再接着就听闻，她要大婚了。
天命姻缘，和文昌帝君。
那晚，东华一个人在三生石前站了一整晚，看着她在三生石上的名字。
这段缘，终是到了缘尽之时。
第二天，又仿若无事回了太晨宫开炉锻剑，既然我护不了你，那我用半身修为为你铸剑，愿它可守你一生无虞。
后来，太晨宫案上放着他与她之间所有的牵绊：
一幅画，一对剑，一个铃铛。
他还在神伤的以为她送来这些是为了了却尘缘，要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她却一个人走上了诛仙台，开启了上古凶阵。
一个人受着天罚，带着绝望，在他面前跳了诛仙台。
她站在他面前，平平静静地看着他，说：“你曾说过生生世世都不负我，你没做到。但是我不怪你。”
是，他没做到。
他负她如此，伤她至深，她为什么不恨他呢？
她亲手划去了自己在三生石的名字，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天罚一道又一道，一共八十一道天雷打在她瘦弱的身上。
他想她一定很疼吧，他好想抱住她，替她受这天雷加身之刑。
结界外的他却只能看着，心撕裂般的疼。
她浑身鲜血的向他走来。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带她走。
她想如何便如何，天命又怎样，大不了他拿自己的命护着她便是，可是她却放下了手。
她说：“东华，你还是这样好看。”
除了她，没人会这样温柔的叫他。
她告诉他。
“除了你，我不会与任何人有姻缘。”
他好想告诉她，除了她，他与谁也不会有姻缘。
可是，她转身太过决绝，他伸出去的手被硬生生挡在她以仙元铸成的结界里。
他亲眼看着她跳下了诛仙台，元神四散，却连她的衣袂都未能触及，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停了下来。
星辰大片落下，远处天边的红云翻动，如同血一般，凤羽花瓣飘满了整个诛仙台，却没一片落在他身上。
第17章 大团圆结局（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