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17)

作者: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抬手看了看:“被你的袖扣刮伤了。”

成陟忙将手举至面前,轻轻吹了吹,眼里满是心疼:“很疼吗?”我盯他许久,沉沉叹了口气:“不疼,小伤。”

他松手,我反手抓住:“你最近情绪很奇怪,是不是还有事瞒我?”

成陟身板绷直:“没有。”

“真的没有?”

“…嗯,是真的。”

成陟语速疾快,我听得忐忑不安,他却没过多解释,沉默着搓起了衣裳。

*

下过雨再入夜,屋内明显湿冷许多。

我背对成陟侧躺,胳膊伸出被子。成陟辗转片刻,慢慢朝我挪近,手搭在我臂膀上下拂拭。

我闷声不语,他将被子给我盖严,嘴唇轻擦过肩头:“小舒,我爱你。”

从前追求我时,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今夜他说得认真又动情,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问我:“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我很怕如果…我做了逃兵,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沉吟半晌,翻身看他:“别人逃跑也许我会唾弃,可你,我不会,因为你是我丈夫。”

“那要是…”他说话略显犹豫,“我离开你呢?你会离开我吗?”

我听不懂:“怎么离开?抛妻弃子的那种吗?”“就…”他越说声越小,“如果是…不得不离开呢?”

我想不出有什么离开的原因,他却打断了我的猜测:“早点睡吧,好好休息。”

他闭眼尝试入睡,我却隐隐不安。这段日子像是从指缝抠来的,他时刻的陪伴和庇护都像虚无的网罩,试图将我拢于手心安抚。

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睡着做了个梦。

我梦见大片荒芜,周遭野草丛生。我低头,脚下浮出累累白骨,越堆越高,越堆越密。我怕得大叫成陟,可他不见踪影,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小舒…

我再次低头,白骨中竟冒出一颗人头。成陟的脸贴在人头上,笑容很是诡异。

接着,白骨裂开缝隙,像巨型怪物张嘴,我失足滑入其中…

我醒了。

窗帘拉得依旧严实,屋里却越发阴冷。我看见床头搭的军衣外套,才知成陟还未离开。心下正奇怪时,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为什么?”

从客厅传来的。

他说完,立刻有沙哑男声接话:“退伍不可能,这份申请是无效的…”纸张哗啦砸于桌面,“你不用抱任何幻想。”

“凭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么好打?!”

“成陟!”那男人说,“这是战时军令,你不归队,就按逃兵处理!”

“逃兵就逃兵!老子告诉你,这仗根本没法儿打!”

我听到子弹入膛的咔哒声,男人.大吼:“你他娘的弄清楚了,你死了你老婆怎么办?!我告诉你,情节严重者家人连坐,你懂不懂?!”

我猛地推门,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手扣板机,漆黑发亮的手.枪正对准成陟眉心。成陟双手攥拳眼神凌厉,身子因愤恨而发抖。

他们双方僵持,直到察觉我的出现。成陟嗫嚅嘴唇:“小舒…”

我脑子一片空白:“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

成陟点燃了烟卷,袅袅白烟环绕指间。他的脸隐在暗角,轮廓衬得越发深刻,而我靠在窗边一言不发。

在第二根烟燃尽前,我问:“你们调来整训,是为打仗做的准备?”

“嗯。”

“周祝峰也是?”

“嗯。”

“那那些送礼的太太们…”

“想给丈夫谋个后勤文职。”成陟回到。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是的小舒…”他试图解释,“我以为他们坐在谈判桌上,可以兵不血刃就结束,可…”

“可还是开始了,对吗?”

“…嗯。”

我没再问,径直去打水,成陟伸手拉住我:“小舒你说句话,打也好骂也好,你说句话。”

我身心俱疲,什么也说不出,甩手拂开他。成陟起身将我圈进怀里:“你骂我吼我都没关系,你发.泄一下,发.泄一下好吗?”

我淡淡地问:“我能改变什么吗?”

成陟身形一震,静静松手。我挣脱他去拧水龙头,晶亮的水花溅上手背,我冷得一哆嗦,盆也没拿稳,瞬间砸向地面。

铁器撞击声很大,大得我头痛欲裂。成陟一把抱紧我:“小舒…对不起!”

我仰头沉默,面无表情地拭干眼角。他的脸贴在我脖颈间:“小舒…”

我猛然转身,一拳砸他肩头:“你骗我。”

他嘴唇轻.颤,我一拳又一拳,恨不得将他凿出窟窿:“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了我!”

我知道我现在形容泼妇,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拼命锤他发.泄。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我怎么打骂他都不曾皱眉。

等我累了哑了,他才重新将我按入怀中:“我没骗你。”他亲吻我的鬓发,“我真的没骗你,小舒…我恨战争,我恨打仗。只要能一直陪你,我宁愿当村夫。”

此刻,我已经声嘶力竭,困意霎时将我包裹。

成陟把我抱回床上,我半醒半睡,只感觉他温柔又小心地帮我擦干眼泪,轻声说:“我的小舒,希望你梦里没有我。”

*

这场觉我不知睡了多久,在这样愤怒悲伤的情绪下,我竟然比往常睡得更沉,直到屋外桌椅猛然碰撞,我才从黑暗惊醒。

我探手打量许久,甚至弯了弯手指以确认自己不是做梦,接着,昨日的争吵统统随清醒灌入脑子,我一时接受不良,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我呕得五脏六腑都瑟缩成团,心头涌现一丝奇怪的念头。我摸向小腹,隐隐觉得,来了个不太该来的人。

成陟推门,脚尖还留在门外,只敢身子微往里探:“小舒,你…消气了吗?”

消气?我气谁呢?他骗人还是我太“勇敢”,竟然对命不在手的人动心?

我摇头:“不气了。”

成陟半晌没言语,似乎不敢确定,直至我伸腿找鞋,他才拎棉鞋走来:“穿这个,天冷。”

我套进棉绒的鞋里,那软毛暖得脚心回温。

成陟衣服上烟味很重,指间还夹着燃尽的烟头。我猜他昨晚可能没睡,因为他眼下微泛青紫,眼皮也略显疲惫。

我不说其他,只下床自顾洗漱。成陟说:“我得归队了,不然…”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回去吧,确定了出发日期再说。”

他听我说得冷静,一时竟无言相对,只好小声说:“好,那我先走了,中午…或者晚上,我早点回来吃饭。”

犹豫几秒,他补充到:“你在家等我回来。”

我嘴含泡沫,没问他想吃什么,举手挥挥,算是行了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唉──历史也许要重演,与十年前无甚差别,若作者写文连版权都没有,那咱们只好挥手道别。

可惜我还有大把脑洞没写,心酸。

第17章 等我

离村最近的电报房排队很长,我张望日头渐升的天空,手往脖颈抹了把汗。

周遭等收等发的人七嘴八舌,有谈家事有谈国事。几个陆军太太兜满瓜子,牙齿一磕舌尖一顶,吐壳的档口撂了几句闲话:“这哪个晓得嘛?反正也等这么些年了,但愿这次早点结束吧。”

她们不关心胜负,偶尔摸几把滑溜的菩提手链,便算是对丈夫的祷告,仿佛已经看淡。

我排了许久,直到饭点过去才轮到自己。电报一字千金,我仔细思考才发出一串信息[有孕不便,想回长沙]

雨水很快便被蒸干,徒在地面留下水渍。

我叫了辆黄包车来车站,因为非紧俏时节,人不算太多。售票处的大爷正抟着袖口,微胖的身子融在板凳里。阳光透入留孔的栅栏板,他被照得有些犯困。

我放下皮箱,屈指敲敲桌面,大爷睁眼:“呦,团长太太啊?”

我略显惊讶:“你认识我?”

大爷拿笔头戳软本:“认识,你来的那晚我们都瞧见了,147团长可是人称[军中金焰],看过就不会忘。团长太太来买票?”

我摆手:“不用,我先问问。”大爷点头:“也好,现在这年头火车票贵,买了可退不了,白白浪费银钱。你来买,提前一小时就够了,早了也没票。”

我手指绞在身前:“最近买票离开宜昌的多吗?”大爷不太明白,我解释到,“陆军太太们不回娘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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