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谦又兀自接道:“眼下胡人虽是退了,但难保他们不会再来犯,九源那六万驻军对中原也是巨大的威胁,尤其是那两万骑兵,更有甚者,我们无法确定厉王还有多少暗藏兵力,你必须严防此战中的危情再次发生,更要提防他们越过槃水威胁大梁!这才是当务之急,你可明白!”
慕谦显然有些激动了,说到这里便不住咳嗽起来,慕荣连忙上前去为他顺气。
慕谦稍微缓和了一些后便对慕荣轻轻摆了摆手:“我没事。”
慕荣便沉默地立在了床边,以便慕谦再犯病时可随时照应。
白崇这时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却仍带着点脾气道:“就算你说得都有理,那你也不能孤身犯险,至少应该把大郎带上。”
慕谦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白崇:“你呀……你……”
他又接连咳了几下,平复了一下方才语重心长道:“从前我就经常说你,不能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鄢都是何等要地,当此动荡之际,紫耀军若是轻出,你以为平日里那些觊觎大梁的人还能坐得住?”
“……”
“再者,因我一人而兴兵乱天下,我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所以你的伤若无大碍,明日便整军回锦州去,我休养两日后也会启程回京!”
慕谦半命令的口吻一下,白崇彻底没话了,在座众人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龙吟有些变调的声音:“相公,大公子,不好了!”
龙吟向来稳重,相府的人就从来没见他失态过,故而听出他声音有异的慕谦和慕荣当时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剑早已上前去开门,便见龙吟一肩一个挂着狼狈不堪的赤麟和隋靖。和秦苍比起来,这俩才是真正的没骨头,整个人几乎都是靠龙吟支撑着的,脚都凌空提起来了。
“赤麟?!”明剑先是看着赤麟惊疑道,随即又看了看隋靖。
龙吟不由分说将人拖进屋,屋内众人也自动全挤到墙边,让出了进门方向的视线。
谁知前一刻还跟丢了魂一样的赤麟在见到依靠在床上的慕谦和立在床边的慕荣时,立刻就回魂了,麻溜地从龙吟肩上滚了下来,一股脑扑倒在慕谦床前,嘶哑着干涸的嗓门声泪俱下道:“相公,大公子,属下可算见到你们了!大事不好了!”
隋靖闻声也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似的,也挣脱了龙吟,紧随赤麟也扑通一声瘫软在慕谦床前,哑着嗓子道:“慕公,出大事了,大帅叫我带这个给您……”
隋靖边说边往怀里去掏,却是累得连手都抬不动。明剑见状连忙上前去帮忙,在隋靖点头示意下将从他怀中掏出的东西上前递给慕谦。
第128章 渊默雷声潜龙悲(一)
前一刻还安静得出奇的病房,下一刻突然爆发出一浪盖过一浪的怒吼悲呼,桌椅板凳被拍得震天响,吓得玉龙寨里听见异动的男女老少们纷纷朝这边探头张望,奈何被门外的护卫们挡得死死的,一步也无法靠近。
“楚隐小儿你欺人太甚!”白崇怒发冲冠,红着双眼对慕谦道:“文仲,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还要跟我说那一套理论吗!你为魏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可他是怎么回报你的!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曹盛亦激动地跪地请命道:“昏君如此暴虐无道,残害忠良,滥杀无辜,天理难容啊!慕公,您要替天行道,为长河谷中冤死的弟兄们报仇啊!”
连楚隐派来的监军也看不过去叛变了,跪地含泪请命道:“慕公,您要为诸位相公和大梁城里无辜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啊!”
其余众将官亦纷纷附和:“是啊慕公,您要替天行道,为弟兄们报仇,为诸位相公和无辜百姓讨回公道啊!”
已经被明剑和陆羽各自扶到桌边坐下的赤麟和隋靖大概是因为终于完成了使命,众人如此义愤填膺、捶胸顿足、拍桌踢凳的,竟然都没能撼动趴在桌子上睡死了的两人。
床上慕谦看起来状况很不妙,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模样,虚弱地喘着粗气,表情也阴沉得吓人,面对众人的义愤填膺始终一语不发,一张脸好似快要哭出来却又像是被他强行压下去,因而面部线条变得异常紧绷,凌厉,甚至有几分隐忍的狰狞,紧蹙的眉间罕见地浮现出阴沉,肃杀,只死死地攥着手里那道密旨,剧烈颤抖的手显示他正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却仍掩盖不住他的震惊和愤怒。
慕荣站在慕谦身边不停地帮他顺着气,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沉着脸不说话,但最熟悉他的秦苍等人却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着杀气,很显然,他也正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从前秦苍就老开玩笑说他这个人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都从不表现在脸上,在外人看来就总是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脸,多不合群啊,还说很想看看慕荣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却突然觉得今后还是不要见他生气的好……
慕荣离慕谦最近,故而密旨上的内容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最后那晃眼的“杀无赦”三个字深深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下颌线条愈发地紧绷,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可以看到后牙槽在不动声色地摩擦着,身体也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扶着慕谦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良久,慕谦终于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而后他睁开眼看向那些跪地请命的人,声音低沉且沙哑但依旧十分有力道:“大家都起来吧。”
跪地请命众人相互看看,迟疑了一下,终是各自起身了。
随即,慕谦深深凝望着满屋的将领,似哭非哭的脸紧绷着,盈着泪光的眼中有深切的痛和自责,歪过上身撑着床板面向众人深深地低下了头。
因重伤在身,行动不便,他这一番动作其实就相当于向一屋子的人行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叩拜礼,吓出了满屋子的众文职武将一身冷汗。
“慕公!”
“元帅!”
“文仲,你这是做什么!”
……
慕谦缓了口气,也似乎酝酿好了情绪,这才抬起头来,环扫一屋子的人满目悲怆道:“对不起,是慕谦连累了大家!”
尚未等众人开口,慕谦便又仰头忏悔道:“子瞻,冯相,吴公,是慕谦连累了你们啊!慕谦有罪,让七万多将士不明不白冤死他乡,让大魏志士栋梁凭白招惹杀身之祸,让无辜百姓遭此无妄血灾!慕谦有负太祖圣恩,辜负先帝重托,愧对大魏万千黎民!慕谦有罪,罪孽深重啊!”
慕谦捶胸声泪俱下地忏悔自责,众人见之愈加悲愤难耐。
白崇义愤填膺道:“文仲,你这话从何说起,杀人放火的是那昏君,又不是你!”
曹盛亦道:“是啊慕公,孽都是那暴君造的,您何罪之有啊!”
兰宁含泪道:“北征将士何辜,诸位相公何辜,大梁百姓何辜!慕公,您要为这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啊!”
若他先前还能理智地分析现状,还有心为那个被人蒙骗利用的少帝开脱,那么此刻在得知了大梁惊变以及看过那道暗杀密旨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智,再不想为那个暴虐无道、滥杀无辜的昏君开脱了,满心只剩下愤怒和仇火。
其余众将官亦纷纷附和:“是啊慕公,您何罪之有啊!昏君无道,您要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啊!”
白崇蓦然转身对众将道:“诸位都看到了!我们为大魏江山出生入死,元帅和诸位相公更是为大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们能咽下这口气吗!”
“不能!”
“元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元帅,我们要为诸位相公讨回公道啊!”
“慕公,我们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文仲!既是皇帝小儿不仁在先,那我们又何必再与他讲义,反了他娘的!”
“对!反了他娘的!”
……
在这乱七八糟的嘈杂声里,曹盛的话最为致命:“慕公,您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为夫人和二公子想想,他们如今身陷囹圄,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杀身之祸啊!”
众将闻言也纷纷附和:“是啊慕公!就算是为了夫人和二公子,我们也必须杀回京城啊!”
从始至终,唯有秦苍、欧阳烈、明剑、陆羽等跟随慕谦父子的“老人们”没有说话,静静地旁观,或者说是在等慕谦和慕荣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