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马尔被马群挤到了门边。
“臭丫头!”一声大喝,波林顿公爵匆匆赶到马厩,手里还提着猎枪——来给他牵马的侍从阿尔封索给他报了信。
凯瑟琳一转眼从他的身边掠出门去。公爵把枪往地上一甩,一咬牙,捉住一匹骏马,两人一前一后展开了草原追逐战。
凯瑟琳一看追兵来到,跑得更欢了。风吹在她脸上,她的头发从理发师精心给她别住的发针中散开来,凯瑟琳开心得大笑起来;波林顿公爵则在后面气急败坏,大喊大叫。
“……”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凯瑟琳戏谑地叫道。
“……危险……回来。”
“听不见,听不见。”
“……前面……猎队。”
“砰”前方一声枪响,随即是嘹亮的号角声。凯瑟琳的马突然受惊,一声嘶叫,人立起来。凯瑟琳大惊失色,使尽浑身力气,不让自己摔下马背,谁知胯下的骏马突然向前方冲去。
“呀——”她惊声尖叫。
“凯瑟琳——”公爵面如土色,果断地策马狂奔,希望在她闯入猎区之前截住她。
凯瑟琳的马转眼闯进了猎狗队,猎狗们狂吠不已,这场面把不远处的猎手们都吓傻了。谁知狗叫声更惊扰了一位猎手的坐骑,猎队也随即阵脚大乱。
“凯瑟琳别动,我来啦!”公爵靠近凯瑟琳,伸手即将够住她的腰。正在这时,一声枪响,猎手的长枪走火了,正打中挡在公爵前面的凯瑟琳的左胸。凯瑟琳从马上径直摔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溅满了弗兰克全身。
“不——”弗兰克狂吼一声,跌跌撞撞跳下马背,抱起地上的凯瑟琳。她深蓝色的衣服渐渐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紫色。
凯瑟琳已陷入濒临死亡的深度昏迷中。
第六章 吉普赛人
“快叫医生!”公爵大叫着,抱起凯瑟琳上马往回狂奔。
早有猎手快一步赶到庄园,奥马尔召来了家庭医生热内。热内给凯瑟琳开刀放血,取出了子弹。但是凯瑟琳的高烧不退,公爵日日夜夜守在凯瑟琳的床边。由于缺少休息,脸色憔悴,原来就胡子拉匝的脸更是阴森可怕。
三天后,热内医生再次给凯瑟琳做了检查,但是带给公爵的却是更坏的消息。
“恐怕不行了,大人。是败血症。”
“你说什么,”公爵情绪失控,一把拽住医生的衣领,“那个笨女人、蠢丫头,我不许她死。”
“先生,这不是你我的意愿所能决定的。”热内镇静地回答。
“胡扯胡扯!”弗兰克奔到床边,拽着凯瑟琳的睡衣,拼命摇晃叫道,“起来,你这个臭丫头,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呐!”
“先生,先生……”奥马尔和男仆们一起扑上前去死死拽住公爵。
“他需要休息。”医生向奥马尔使了个眼色。奥马尔按住公爵,医生趁机给他灌下了镇静剂。
弗兰克颓然倒在座椅上,吭哧吭哧地喘粗气。
“这个蠢丫头,为什么要放我的马!啊,该死的女人,走吧走吧……离开吧、离开吧……”弗兰克双手交叉紧握,把头埋在深深的阴影下,渐渐陷入一种神志迷离的状态。
庄园上下陷入了一种焦灼的沉默。
书房中,弗兰克阴森森站在厚重的窗帘后,仿佛拒绝一切光线的造访。
奥马尔轻轻走进房间:“先生,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叫萨曼妲做了些点心……”
“把门关起来,奥马尔;这该死的光!”
“先生……”
“这来自上天的光芒——我诅咒了它,还反抗它。现在,上帝的裁判终于来了,他的惩罚多么有力,一次打击就足以使我抬不起头来。”
“您想得太多了,您现在应该休息。热内先生也给你配制了药酒。”
“你在安慰我,哦,不要安慰我,这令我更加悔恨,”弗兰克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间,“这些天来,一种奇特的心情袭上我的心头,悲哀代替了狂乱、忧伤代替了恼怒。我曾经一心巴望她赶快消失,但现在,我是那样痛苦而谦卑地恳求上帝——虽然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奥马尔愁苦得看着他扭曲的面容,恼恨自己无法安慰他的痛苦。
“可是上帝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不愿听我的声音……”弗兰克自顾自道。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空洞和绝望:“书桌上有一封写给威尔士亲王的书信——我很遗憾又要带给他一个不幸的消息——立刻派人把信送到巴黎去。”
“我想去看看凯瑟琳,”弗兰克喃喃自语,“可是我一步也迈不开腿。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可现在,我却害怕得浑身发抖。”
暗黑的夜幕降临了,就像给凡诺蒙庄园蒙上了一层死神的羽翼。悄无声息的夜晚所带来的死一般的寂静,紧紧揪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凯瑟琳趟在床上,脸色灰白,隐隐透出死亡的征兆。守在她身边的弗兰克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多少。
奥马尔把热内拉到一边,悄悄询问情况。老热内轻轻摇了摇头,安妮难过地哭了起来,奥马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仆人进来添煤,走过奥马尔身边的时候,悄悄和他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弗兰克只隐约听见“老太婆”、“纠缠不清”、“萨曼妲”这几个字眼。
“告诉萨曼妲女士,快把她撵走。在这种时候,不要来添乱了,否则我就要不客气了。”
“等一等,先生,”安妮道,“让她试试吧,也许有用。我听说吉普赛人是很有些明堂的。”
“胡闹,”热内医生训斥道,“总不见得要纵容一个下贱的吉普赛骗子来胡搅蛮缠吧!”
“你们在说什么?”弗兰克问道。
“是这样,”仆人道,“厨娘萨曼妲带来了一个吉普赛老太婆,说她也许能救夫人的命。”
“简直胡扯!”热内哼哼道。
“她说什么?”弗兰克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辉,“霍”地站起来。
“请三思,大人。”热内阻止他道,“那也许是个巫婆!”
“那当然。”公爵接口道,“还等什么,除了上帝,也只有魔鬼才能创造奇迹!快叫她进来!”
仆人仍在迟疑。
“去呀!”弗兰克突然大喝一声,那个仆人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了大概五分钟,那仆人又回来了,后面跟着厨娘萨曼妲。
“她现在不肯来了。”萨曼妲说,“她说她只单独给夫人看病,其他人都必须回避。”
“我肯定她是个巫婆,她要搞邪术!”热内踏前一步,站在公爵面前道。
“好了,我们都出去。”公爵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厨娘道,“你去带她进来。”
热内一把抓住公爵的胳膊,神色庄重地说道:“公爵大人,您太草率了。不要忘记,她虽然是你的夫人,但她更是一位法国公主,这种事情如果传到国王的耳中,你将会受到怎样的谴责!”
弗兰克拨掉医生的手道:“我准备好接受任何谴责,先生——还有什么强得过上帝的谴责呢!”说着,他率先走出房间。他点头向萨曼妲示意,萨曼妲屈了屈膝,飞也似的向门厅跑去。
但萨曼妲再次回来的时候,她身后跟了个吉普赛老妇人。她身披一件红斗篷,头戴一顶黑色的宽边吉普赛帽,一条有条纹的头巾包住一半帽子,在颚下系了个结。她手里拿着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即使屋子里没有风,那烛光仍摇曳不定,微弱得甚至照不亮她的面容。
她一边走一边喃喃地念着词儿,步履缓慢而稳健,巧妙地护着手里的蜡烛。
当她走到卧室门前的时候,她慢慢抬起头来,她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但当她扬起脸来的时候,弗兰克看到了一张古怪的脸,它看上去整个儿是暗褐色的,蓬松的灰白色头发编成两条长辫从头巾下露出来,这条头巾的下摆半遮住她的面颊。和她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眼睛,明亮、直接,像两道最能洞悉人情世故的利刃,直插进人的内心。
热内想要开口质问,老太太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轻一抬手,热内竟觉得胸口一窒,连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萨曼妲为她打开门,然后准备退出房间。
“等一下,”老太太道,“你得帮我把她放到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