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雪似是早有预料,并不震惊,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嘴角的弧度略微紧绷,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我记得古籍中似有记载,先人曾制成一味丹药,诱使缚麒服下后修为大减,对战中才得以顺利杀敌。 ”
“……是。”方华掌门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我确实查到了那枚丹药的配方。”
他将手中的古籍在桌上摊开,翻到其中某一页,推到林见雪面前 。
林见雪匆匆扫过页面,目光在某一处停住了。
残旧泛黄的页面上,繁复地记录着丹药所需的各种材料,大多是珍稀药材,对擅长炼丹的仙门来说问题并不大,只有一样东西显得与众不同——
封情血。
林见雪抬眼看向掌门:“这是什么?”
掌门沉默两秒,答道:“千年修为无情道尊者的心头血。”
林见雪眼神微动。
他所有所思地看了看古籍,喃喃道:“那我刚好够格。”
“离寒。”掌门皱了皱眉,神色中有劝阻之意,“心头血对修道者的重要性你我都明白,你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若是因此境界受损……”
“可缚麒不可不除。”林见雪打断他,眼神很平静。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仙宗万里,你还能找出第二个符合要求的人吗?”林见雪淡淡道,“只是一滴心头血,我还是给得起的。况且也没人说过,取了心头血之后便不能飞升。”
方华掌门愣愣地看了林见雪好一会儿,末了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叹道:“你还是这样,分明修的是无情道,可对世间万物最有情的也是你。 ”
林见雪看着他将古籍收起,并未接他的话,只道:“这两日我稍作准备……后天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即可。”
方华掌门起身别过,林见雪将人送走,屋里便只剩他一人。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金色的暖阳镀在他身上,衬得人白得几乎透明,好像风一吹要融进窗外的白雪里去。
他转过身,眸中一片清冷,挥袖放下了窗纱,开始在房中静心调息。
取了心头血究竟会有多大影响,其实没人说得准,林见雪所能做的,便是在此之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入定之后,时间的流逝便模糊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中,林见雪恍惚听见了什么声音。
——嘀嗒。
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几乎封闭的五感,因为这一丝警惕迅速放开,他感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某种温度。
林见雪猛地睁开眼。
沉沉的黑暗中,有个人跪坐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金色的发梢湿润带着寒气,仿佛是刚从水中出来,连水迹都来不及弄干便迫不及待跑来了。
那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清冷的月光下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好像林见雪不睁眼,他便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林见雪眉心轻微地蹙了下,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眨了下眼。
“师尊。”顾行渊轻声道,他倾身凑过来,低垂的眉眼盖住了眼底情绪,显得乖巧而温和。
林见雪略一错神,手腕却已经被对方紧紧扣住了。
第3章
顾行渊手指温度很低,握上来的时候很凉也很用力,好像手中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抓住了就不会轻易放开。
林见雪不知怎么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四五岁的小孩子站在漫天白雪的仙门门口,一身锦衣华服,鬓边一缕细细的金辫,缀着做工精致的玉质环扣,像是哪个世家走丢的小公子。
小公子浅金色的眸子怔怔看着他,忽地一言不发跑过来,小巧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从那以后,林见雪身边多了个徒弟,天赋万中无一,乖巧听话,仙门众人无一不羡慕。只是晚上入睡时,小徒弟一定要攥着他的衣袍才会安心睡去,直到长大后,林见雪强行将他赶到别的屋子,两人这才分开睡了。
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徒弟很少再攥着他,当年那个需要低头看着的人,如今要稍稍仰视才能对上目光了。
林见雪一个恍惚,顾行渊已经凑到了跟前,浅金色的长眸里倒映出他略微错愕的神情。
“师尊,”顾行渊目光有些沉,好像不太高兴,“我听说炼制丹药需要你的心头血,你答应了吗?”
“……”林见雪被手腕上冰冷的触感拉回思绪,顿了下,并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谁允许你出来的?”
两人靠得很近,单薄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一对月光下低语的交心人。
可等了几秒,两人都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林见雪看着顾行渊,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分明是他从小带大的人,自来遵循礼法,几乎不曾有越界失礼的时候,即便偶尔犯了小错,不待他明说,便会第一时间跑来认错领罚。
而眼前的人私自出了寒潭不说,一身衣袍不整,湿透的金色长发凌乱地散开,还在深夜潜入他房中,真是一件极为出格失礼的事。若是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开口第一句不应当是认错吗?
林见雪眉头微皱,对方见他沉默不答,像是有些急了,拉过他的手腕又逼近几分:“师尊,回答我,你答应了是不是?”
呼吸间温热的吐息交融在一起,这个距离甚至能看清对方眼尾略微上扬的弧度,薄而优美,无端带着几分攻击性。
这个距离太近了。
林见雪镇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是。”
随即不自然抿了下唇,下颌绷紧,身体微不可查地有些僵硬,好像是不太适应与人这么近地说话,无意识地作出了戒备的姿态。
两人对视片刻,顾行渊突然松开他手腕,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个距离有些不妥,又微妙地远离了一些。
林见雪正想松口气,面前人影一动,对方像小时候无数次扑过来般,伸手抱住了他。
“师尊,”顾行渊头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语气有些软,“你不要答应他们,别取心头血行不行?”
温热的气流拂过林见雪侧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他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有些愣。分明从前对方也经常扑过来,但现在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小时候顾行渊不高,扑过来时也只到他胸口,后来不知怎么,好像在刻意避开肢体接触似的,对方不再像从前那样抱过来了。直到现在——
这还是近几年来,顾行渊第一次抱他,不同的是曾经只到他胸口的人,如今身量见长,靠过来时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林见雪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更多的是有些无措。对方说话时,拂过颈侧的灼热吐息扰得他思考不能,他刚想退开一点距离,对方仿佛料到他想干什么似的,得寸进尺地贴得更紧,林见雪顿时重心不稳,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师尊。”顾行渊压着他,语气有几分委屈,跟小时候撒娇时没两样,“你修行千年,飞升在即,难道要因失了心头血毁于一旦吗?我不要让其他人毁了你的修行。”
对方的呼吸持续扫过侧颈敏/感的皮肤,林见雪被迫偏过头,莹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他睫羽一颤,推住对方肩膀,皱眉道:“没那么严重,你……先起来。”
可惜人撒娇的时候,不好好哄是不会听话的。
顾行渊身形不动,将头埋得更深,有意无意地贴在林见雪耳后,轻声道:“不行,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师尊若是不改变主意,我是不会起来的。”
林见雪耳根烫的要命,连带大脑也快要跟着烧起来了,他本能地蜷起腿想将人踢下去,却发现对方膝盖抵在那里,自己动作被制几乎动弹不得。
“你……”林见雪不知是气还是急,或是无可奈何,他咬了下唇,强行镇定下来,伸手推向对方肩膀。
不料对方扣住他手腕,反手按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缓缓蹭过腿侧的衣料,撑起身子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很沉,像晕开了一片浓墨,看不透情绪,可神情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被冤枉的反倒是他一样。
这个姿势着实不像样,俯视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林见雪头皮一阵发麻,几乎瞬间生出种本能般的危机感。
来不及思考,林见雪周身灵气涌动,整个人如受惊的鸟般炸毛而起,倏然抬手朝上方一挥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