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面前的人蹙起眉头,双唇微翘,紧紧盯着他,用小到几乎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就耽误您一小会儿,好不好?”
时宴后槽牙突然痒了一下。
片刻后。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不带情绪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耳里。
“过来。”
四周安静得诡异。
大家面面相觑,震惊却又不敢多问。
最后反应过来的大概只有郑书意。
直到时宴迈步离开,她才猛然回神。
——您看方便吗?
——过来。
按照郑书意的理解,那就是:我方便!我可太方便了!
这是什么活菩萨在世啊!
她惊喜地转身,活菩萨已经走到电梯口,于是立刻跟了上去。
——
电梯正匀速下降。
空间由宽敞的办公区变成了相对狭小的电梯,四四方方一块儿,非常容易让人聚精会神。
所以郑书意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往按键一看,亮灯的是负二层地下停车场。
郑书意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停车场,于是瞄了一眼时宴的背影,又看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陈盛,小心翼翼地对着活菩萨的后脑勺说:“时总,请问我们现在是要去——”
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
郑书意很清晰地分辨出这是时宴的电话,所以她识趣地闭了嘴。
但时宴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挂掉。
不多时,陈盛的手机又响了。
郑书意看不见刚刚时宴挂电话的表情,却能看见陈盛的脸色。
他看见了来电显示后,很快地皱了下眉头,随后接起。
他还没说话,郑书意便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尖锐的女声:“叫我小舅舅接电话!”
我日!小!三!
郑书意的反应几乎成了生理性的,胃里一股恶寒憋都憋不住,双手揪紧了单肩包链条,带着各种情绪死死盯着时宴的背影。
她倒想看看,时宴对她这个外甥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陈盛把手机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时宴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开口:“告诉她,不听话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交代一日三餐一般,听着却莫名有一股压迫感。
郑书意:“……”
她勾着唇角冷冷笑了一下。
还挺有威严的呢。
这么有威严怎么不教教你外甥女不要插足当第三者呢?
陈盛“嗯”了一声,如实转达,随即电话便被挂断。
电梯里再次恢复平静。
直到抵达停车场,她的思维才从时宴对他外甥女态度的强势中缓过来。
这比她想象的情况还要好。
一个强势的小舅舅,一个说一不二的小舅舅,那可太适合给她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了。
门开了,时宴跨出去,郑书意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走到一辆车前,司机为时宴拉开了右侧车门,他这时似乎才想起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停下脚步,慢悠悠地侧过上半身,垂眸看着郑书意。
“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车上说。”
虽然对方也不是在征求同意,但郑书意还是矜持地点头:“可以。”
车底说都可以!
时宴没再给个回应,转身的时候松开西服一颗扣子,直接上了车。
郑书意看着眼前的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岳星洲,想不到吧,我比你先坐上这辆车:P
车内虽然有四个人,却没有声响。
似乎有时宴在的地方,就格外安静。
这是郑书意上车时的第一感受,这人就跟行走的消声器一样。
他靠着背椅,摘下眼镜,用擦镜纸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
感觉到旁边的动静,他视线往右侧一带,弯腰压着裙子坐上来的郑书意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被风吹到他鼻尖。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铅笔裙,斜着腿坐下时,裙子缩到了膝盖上十公分处,露出一双纤细的长腿,竟比紧贴的裙子还白。
时宴收回视线,戴上眼镜。
汽车缓缓开出了停车场,香气似乎还萦绕在他鼻尖。
时宴突然问道:“冷吗?”
郑书意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时宴。
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
太贴心太细致了吧。
“不冷。”郑书意笑着摇头。
时宴交叠起腿,平静地吩咐司机:“开窗吧。”
车窗摇下,一股深秋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在郑书意脸上,连呼吸都是刺鼻子的。
郑书意:“……”
我说我不冷也不代表我很热啊?
第五章
郑书意承认,她坐上来的时候刻意凹了姿势,管理了表情,甚至连双腿怎么放最好看都不动声色地调整过。
她不知道时宴眼睛多少度,能不能发现她的内在美,所以外在美总要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
但这会儿车窗开着,这快要入冬了的冷风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车里灌。
郑书意什么心思都没了,不动声色地收了腿,裹紧了大衣,拿出录音笔,清了清嗓子,说道:“时总,那我现在开录音笔了?”
时宴靠在背椅上,闭着眼,嘴都没长一下,“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郑书意的话。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睡着。
我看起来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郑书意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乖乖巧巧,“我会全程录音,终稿出来后会专门跟您核对。”
说完,时宴没应声,依然保持着闭目养神的模样。
郑书意翻出了提纲本。
“本次访谈主题主要围绕亚洲货币合作中人民币发挥的支柱货币作用,以及人民币在东亚地区扮演的角色问题。首先想请您谈一谈,在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作为大型商业银行,你认为需要做足哪些准备?”
听郑书意说完,时宴侧过头,下巴压着,轻飘飘地看了郑书意一眼。
郑书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也看回去。
没想到时宴却没移开眼神,这一对视上,她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只好眨巴眨巴眼睛。
抛开其他因素,她对这次工作准备已久,有多大的期待自然也就有多大的忐忑。
片刻后,时宴不知想到了什么,几不可闻地鼻腔里轻嗤一声,随即收回视线。
郑书意:?
如果不是我对你别有用心,我今天非得让你说道说道你这个微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郑书意腹诽时,时宴抬手松了松领结,然后开始回答郑书意的问题。
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郑书意还没回过神,怔了一下,立刻低头开始记录。
时宴说的话逻辑性很强,环环相扣,一句句地答下来,字虽然不多,信息量却很饱满,郑书意不敢漏掉一句,认认真真地听着。
汽车一直飞速前行着,上了山路,进了隧道,绕了立交,郑书意从没抬头注意过窗外的变化。
她一个个话题抛出来,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去想这辆车会开往何处。
等她把提纲里的内容问完,录音笔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五十六分钟。
要接上他的思路其实很困难,对注意力的要求几乎达到考试水准,期间还要去分析他说的话以至于自己不会问出重复的问题来惹他笑话,所以郑书意记录完最后的要点时,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郑书意她抬起头,看了时宴一眼,见对方表情平和,倒是没有她这么紧张。
她的目光渐渐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从侧面看,镜片为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看不出情绪,却很难移开视线。
“问完了吗?”时宴突然扭头看着她。
郑书意骤然收回视线:“看完了。”
下一秒。
郑书意:“……”
本就静谧的车内似乎更安静了。
她合上笔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垂着脸翻了翻记录本,试图掩盖自己偷看他被抓包的尴尬。
片刻的沉默后,郑书意开始有些忐忑,悄悄抬眼去看时宴。
正好对上了时宴的目光。
他慢慢坐直了上半身,抬手整理自己的领带,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车在这个时候缓缓停了下来。
郑书意暗暗捏了一把汗。
嘴瓢了。
应该猥琐发育的。
车内持续地安静。一股冷风吹进来,郑书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