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要飞过了,风筝就会发现,绳子的另一头一直是被握紧的。
这像什么呢?
这像这个世界的人类。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精神归属,一直被一根名为“神”的线牵着。
以至于,像是没有灵魂的死物,精神单调而不自知。
如果有人挣脱了,就会有神术师把其按回正轨,甚至直接消灭。
那么,如果挣脱的、失控的,是神术师呢?
当然,也有人掌握着神术师的生死。
那个人,始终牵着风筝的线头。
而那个人的风筝,又被谁牵着呢?
穆莎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
她回答道:“握住他们的把柄,一旦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直接毁掉。”
伊提斯的声音,就像是那不融的寒冰,不,比那寒冰更加冰冷。
他说:“圣子瑟斯顿的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
穆莎牙齿都在打颤。
她强作镇定,问:“那么,没有把柄的呢?”
伊提斯说:“所有神术师,都会有把柄。”
即使那个神术师光明磊落,即使他心性善良,即使他直至死亡都未背叛过神。
这个神术师,也会留下把柄。
那么,把柄是怎么来的呢?
伊提斯说:“如果没有,就亲手去制造把柄。”
“只要犯了错误,就会有把柄了。”
穆莎摇了摇头。
他说的这样简单又轻巧。
可这种话,又怎么该是人能说出来的呢?
如此泯灭人性,如此摆弄人心,把神术师的一生,都限制在手心里。
对创造出这套理论的人来说,人类就是风筝,是玩物。
穆莎问:“我有一天,也会留下把柄?”
“会是什么样的把柄呢?”
伊提斯道:“也许是杀人,也许是贪财,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一天,你犯了很大的错误,你会发现,神宫不止没有揭穿你,甚至还帮你隐瞒下来了。”
穆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似乎,不止在伊提斯面前是被看透的。
伊提斯放下笔,他打开了手中的书本:
“更甚至,你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以为是你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
握着神术师把柄的人,是圣子瑟斯顿。
穆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她手脚冰凉,血液似乎在身体中冻结,不再流淌了。
她在圣子那里,进行过元素亲和性检测。
圣子说,她的暗元素亲和性为零。
那可能吗?
她被黑暗信徒抚养长大。
疯子养父每天都告诉她:“你天生就属于黑暗。”
她的暗元素亲和性,真的有可能会是零吗?
她自以为,自己逃出了雷恩的手掌心,只要能够在圣城苟住,她的心和灵魂,就会是自由的。
但是,她只是从一个疯子手里,落入了一群更加恐怖的人手中。
穆莎抬起头,望着那清冷如云边月的银发青年。
她发现,对方的银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着的她。
“吾不打算说出来,是你一定要问。”
他从讲台上走下来,说道:
“不过,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把柄,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只要听话,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总会活下来。”
穆莎问道:“这种事情,是光明神指点的吗?”
伊提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他从那惊恐颤抖的银灰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们总是以为,光明神很闲。”
“秩序即便不维护,也不会脱离神的掌控。”
“你认为,神会对神术师的生死,命运系在谁的手中,拥有指点的兴趣吗?”
第22章
※
神会在乎, 神术师的生死和命运吗?
不,他不会在意。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有没有神术师都一样。
别说神术师,就算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人类, 对神来说都没有区别。
没有人类,还会有兔子、狗、野兽……
人类和那些动物的区别很大, 但这区别,在神的眼中, 又有什么意义呢?
穆莎抱紧了手臂。
她感觉到了冷,就算把她放进有壁炉的房间, 她也无法暖和过来。
感受到冷的, 是心和灵魂。
神术师自己创造了“控制”的理论。
为了不失控, 放弃记忆,甚至促成犯错误拿到把柄。
穆莎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 是人类控制人类, 更甚至是自己控制自己。
所有人都不是被神控制着的……
她前世所在的世界里, 不存在神明, 一直都是人类之间互相约束和自我约束。
但为什么?
那个世界给人的感觉就很好。
而在这里, 就让她感觉到毛骨悚然?
穆莎抬着头,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身形高大的银发青年。
她的银灰色眼眸中,涌动着一种, 无法言说的难过的情绪。
她从伊提斯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被命运的织丝捆绑, 被信徒们绑架, 终有一日会被消磨掉灵魂和自我的人。
伊提斯问:“你很难过?”
穆莎点了点头,说:“我是在害怕。”
伊提斯说道:“你在怕什么,死亡吗?”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神术师都是如此。”
她无路可逃。
她进入了圣城,来到了神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若是后退,就会被黑暗信徒带进火坑。
若是前进,就会成为一把刀锋,刀柄握在别人的手中。
穆莎只有这两个选择,无论怎么走,她都无法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平静、自由和安全。
穆莎抬着头,她说:“我一直都很怕死。”
“但是,唯独现在,我不会惧怕死亡。”
伊提斯低垂着眼帘,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下,清冷的银眸注视着黑发少女。
他就这样,安静的打量了她许久。
穆莎从那目光里感觉到了更甚以往的冷。
青年那双银眸里,没有书籍、没有桌椅、没有这件教室……
唯独,映出了一个她。
穆莎感觉,他眼中的那个自己,正在被苍白的圣火炙烤着。
那火焰炽热,能够焚尽世间的一切,那火焰也冰冷,让万物变为一片死寂的霜雪。
她的灵魂,正在被燃烧、被冻结、被分崩离析……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秒。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实在太难熬了。
伊提斯问道:“即便死亡,也不愿意当听话的人?”
空气里涌动着冰冷的霜雪气,寒冷又凛冽。
穆莎看着他,她知道,这是一道选择题。
她问:“如果我做出了回答,您会杀我吗?”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你认为呢?”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穆莎丝毫不怀疑,自己一旦做出了回答,就是脑袋落地的时候。
穆莎要是回答自己会听话,那显然不真实。
她虽然怂,但是她的反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伊提斯是很清楚的。
回答不听话……
这就是一个直白又简短的送命回答。
穆莎压下了心中的慌乱。
她顺着对方捏她下颌的力度抬起头。
她的银灰色眼睛,青年的银色眼眸中,都映着彼此。
穆莎说道:“要教育我,导正我,不正是您要做的事情吗?”
伊提斯看着她,目光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但似乎变得比刚刚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松开了手,指尖泛起的微弱白光,抹去了黑发少女下颌上的指痕。
他退开两步,落在身前的一缕银白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他的头发,像是色泽明亮的贵重金属,华丽又冰冷。
但穆莎无心再去欣赏这个人的优点了。
身形高大的青年从她面前退开的一刻,那巨大的压迫感稍稍缓解了。
穆莎感觉到,快要窒息的自己,终于又记起如何呼吸了。
她不动声色的平缓着自己的心绪。
伊提斯说:“的确,这是吾要做的事情。”
“该开始上课了,今天的课程,对你来说很难。”
穆莎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心中的巨石落地,松下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