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酒过三巡,兰庭言道:“殿下颇为看重窦公,认为凭窦公之能,应天府尹着实算为屈就,殿下有意举荐窦公入阁拜相。”
这就是代周王来探窦章的口风,笼络窦章彻底奉周王为主君了。
窦章莫名便觉几分焦虑,很敷衍的一笑:“老朽迂腐之资,实不敢企及内阁,只是为君国之事,不敢不竭诚效忠,殿下这般褒奖,老朽着实愧不敢当。”
“窦公太自谦了。”兰庭微微一笑,一连尽饮数杯烈酒,神情颇带着几分郁愁。
“迳勿难道心怀哀愁?”窦章主动问起。
“不瞒窦公,江南监政一事虽然顺利,可因为庭一时不慎,害得外祖及舅岳横遭不测,而今明知谁乃首恶元凶,却不能为亲长报仇血恨,心中实觉愧恨,也是好容易完成了秋粮征运的要务,今日多饮了几杯酒,未免牵发心事。”
“怎么?迳勿已经察明了凶手?”
“是。”兰庭长叹:“正是与张况岜一案密切相关,首恶元凶乃何人毋庸置疑了。”
他看见窦章明明顿下的酒杯又再重新举起,放心陪喝了一杯。
这件事,窦章知情!
但窦章当然会顺着兰庭的话往下说:“临淄王毕竟贵为皇子,没有罪证确凿,迳勿的确无计可施,只纠察贪逆,从来难免不测祸殃,李公曾经亦为命官臣子,相信能够深明大义,至于令内……妇道人家一时会有埋怨,但只要还不忘妇德内规,治气也只是暂时,迳勿又何必自苦。”
兰庭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冷笑,大抵判断出窦章因何会被说服,他的对手确然不容小觑,论及掌握把纵人性心理,他是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但仍然不忘为春归正名:“内子从来不曾因外岳之事埋怨,她一贯深明大义,只内子越是如此,庭心里便越是愧疚,庭今日不妨许诺,还请窦公作个见证,无论那元凶首恶身份多么尊贵,有朝一日,庭必定会将其一党绳之以法,用首恶帮凶人头,告奠外岳英魂。”
这一席断头酒,窦章你先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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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二月春和
江南二月,春风确然似剪,裁得细叶均匀。
是游春的季节,好容易没有公务缠身,兰庭这日提出了出行的邀请,受到邀请的人是春归和兰心。
春归不可能拒绝,因为兰心妹妹十分的欣喜雀跃。
这次出行,是着男装。
可谓是兰心从前敢都不敢动的念头,不管多么的骄蛮跋扈,也不能抱此妄想,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所敬畏的兄长会主动提出,而且是一派怂恿的口吻。
为了规避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春归就又劳动了一回阿丹,鉴于两人之间还有圣德太后这么一层关联,倒也没必要知会周王允可,阿丹极其乐意为顾宜人姑嫂两个效力,把她们打扮得“雌雄莫辨”。
兰心在安平院那面硕大的穿衣镜前转了个圈,自己险些都认不出自己是女儿身,极其的感慨:“都说我被惯得无法无天,可我和嫂嫂一比较,认真是甘拜下风,嫂嫂都嫁了人了,还敢女扮男装出门闲逛,过去我哪里有这胆子?”
这话被听说姑嫂两个已经更衣妆扮妥当,正打算进来摧促的兰庭在门外听闻,就赏了兰心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我过去难道没教过你,人只要分善恶、辨是非,克守德品,不为恶行,拘泥于陈规陋矩大无必要,在我这里,无论是着男装还是出行逛玩可都不算无法无天,今后要是周杰序这样拘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去和他理论。”
兰心吐了吐舌头,原打算一溜烟先跑出去,奈何受三寸金莲约束,着实跑不出速度了,她大觉沮丧。
便是着男装,大约也只能坐在车辕上看一看风景,穿着的鞋子莫说不合脚,就算合脚一走路也得露馅——幼年的时候听长兄的就好了,真懊恼被祖母三言两句一说,就怕日后嫁不着好人家,咬牙生受这缠足之苦。
兰心姑娘也的确逛不得街,因为一走路就会露馅。
她只能扮作小厮模样,坐在车辕上东张西望,但就算如此也的确比憋在马车里更加有趣,待到了秦淮河畔,专找一处游人不多的堤岸,她倒也能下地走动,感受这吹面不寒杨柳风,从无如此惬意的来几下深呼息。
兰庭原本打算在堤岸茵草坪上,一家三口喝着茶水用些茶点,赏足了春景填饱了肚子再回吴王宫,怎知道还没挑拣好“野餐”的地方,便有周王府的亲卫
禀报,华霄霁一行人已经敲响了应天府衙外的登闻鼓。
“辉辉可想跟着去看看?”兰庭问。
春归自然是想的,但因为有兰心同行未免几分迟疑,倒是兰心这回十分的体贴懂事:“横竖有这么多随从,让他们送我回吴王宫便是,嫂嫂就跟兄长去吧,下昼回来才好详告我目睹见闻。”
春归这时已经能单独骑行了,便果真相随着兰庭赶去应天府。
华霄霁是经过了悉心的准备,也确有一些儒生经他煽动一齐拥往应天府“伸张正义”,所以当兰庭和春归赶到时,府衙外已经被围实了好几圈的看客,兰庭也不急,拉着春归在人群后头先听了一番议论。
“我怎么听说,今日击鼓告状的人是赵副使府上的僚客?”
“你听谁说?”
“是听刚才那个儒生说的,道这人姓华字霄霁,虽是僚客但业已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这么说来竟然是赵副使举告周王殿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不是赵副使举告殿下,是这华生为原告打抱不平,所以才央窦公主持公道,华生状告的正是殿下和赵副使枉法徇私,一边口称推行政令,一边却网罗党徒贪赃枉法,与袁箕等等是一路货色,总之都不清廉。”
“那应天府尹能接这诉状吗?窦府尹不是也一直唯周王之令是从?”
“这可难说!窦公在南京为官多年,一直就是铁面无私,号称窦龙图,要真察实这几桩案件确为罪凿,必定会具章弹劾。”
“那……华生可是诬告殿下?”
“这谁说得准,就看窦公如何审断了。”
春归暗忖:看来窦章不仅仅深获过世的赵太师,及许阁老诸多老臣赞诩,又的确在南京素得民望,远比手持金令的周王殿下和年纪尚轻的副使大人更获金陵人心。
但她并不认为兰庭为输。
却没想到兰庭忽然开口说话:“不用窦公审断,今日这起事件确然是华霄霁有意煽动,谤害殿下。”
这下子兰庭和春归一下子就成了万众瞩目。
“这是何人?”有百姓心生疑问。
便有人大声喊道:“这位就是赵副使!”
春归眼亮,一下子就看清了喊话的人,居然还是个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临安桃源村的费聪,他是
什么时候来的南京?
“费小郎,别来无恙。”兰庭笑着和费聪打招呼。
但此时自然不是叙旧的时机,兰庭面对围观众人,有若掷地金声:“今日这起事故涉及权争,诸父老稍安莫要轻信居心叵测者中伤之辞,待殿下及赵某问清实情后,必然给予诸父老交待。”
便和春归一同落落大方的迈步进入府衙。
费聪一下子就被围观众人拥了个有如众星捧月,他也不避嫌,三言两句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再把妹妹那桩命案详细分说,不忘发表见解:“要不是殿下和赵副使相助,小子哪里能够察明舍妹遇害的前因后果,更不能将杀人凶徒绳之以法,小子这回来南京,原是为了当面向殿下、赵副使道谢,正好途经应天府衙,便听那姓华的击鼓状告,小子可谓义愤填膺!
别人先不说,娄四老爷在杭州府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会仗势欺人?相信就算南京城,也有家中女儿为娄氏雇工的,诸位大可向他们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被娄四老爷克扣过钱饷?今日跟着姓华的中伤殿下者,那个劳什子胡索缒,小子也认得,他就是临安城出了名的奸商,做的也是丝绸生意,和娄老爷是同行对头。
因着不满将来可能担任公派粮长,怨恨娄老爷动员临安商贾听从政令,胡索缒没有能耐和娄老爷抗衡,只好使这些阴谋诡计,为的不还是他一家子的私利,这些商贾,从前就靠行贿贪官污吏渔肉百姓,枉披了张人皮行的没一件人事,诸位若不信,也可向临安籍人打听打听,胡索缒虽说家境富裕,从前交纳税赋还远远不及下户寒门,他靠什么规避纳税,靠的还不是行贿那些贪官,殿下这回纠察不法,不少贪官都被罢免,胡索缒在江南再无靠山,才敢受奸党利用陷谤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