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南北(74)

他在等待,等宋京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干净,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站在人影憧憧中,往来男女无数,仿佛唯有他是唯一不变的亮色,而其他人或动或静,早晚都会沦为陪衬的背景板。宋京墨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从很早很早以前,早在宋京墨成为首屈一指的调香圣手之前,早在他身处巴黎时尚交际圈的漩涡之前,甚至,早在周云萝认识他之前,商陆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他是一个很懂得等待的人。就如同他肯在这一刻等到宋京墨身边空无一人,曾经,他也在很耐心地等待,等他从众人敬仰光芒万丈的极高处坠落,等他从万人拥趸口口相传到后来的质疑丛生落寞离开,等他身边的爱人、朋友、合伙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就像这一刻这般,头也不回地抛下他、离开他。

野兽终于肯从草丛的掩映中露出狰狞的面孔,撕扯掉那层名为“朋友”的外衣伪装,商陆觉得这场长达十年的狩猎是值得的。

他一直掩藏幕后,而面前这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家伙已经伤痕累累,再没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他站的位置,头顶上方其实是有一盏灯的,只是不知是否巧合,那盏灯的光线比周围其他灯要黯淡许多,他这样站在那儿,整张脸有一多半都落在黑暗之中。

而就在那片让人几乎辨不清神色的晦暗光影间,宋京墨隐约瞧见他朝自己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那是不久前周云萝送到他手里的,临走前,还在他脸颊边附赠一个香甜的吻。

宋京墨和蒋陵游那时就瞧见他们两个了。只是相比蒋陵游的暴躁怨愤,宋京墨的情绪要平和多了。

哪怕此时看到他举杯的动作,也已经不会在他心底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挑衅”不足以表达内心此刻澎湃欲出的真实情绪,商陆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宋京墨每年回国时会用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不远处,面带笑容的侍者端着酒水路过,宋京墨选了一杯冰的温度刚好的香槟,轻啜一口,垂眸看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人名。

他没有抗拒,接通了那个号码。

宋京墨没有说话,先开口的是商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刚一开口就是含笑的,他讲话声音很好听,尤其这样蕴含着笑意的嗓音,是许多女孩子一听就会觉得温柔到着迷的声线:“我还以为

你第一句想问的会是,是不是你。”

第114章 翻篇儿

宋京墨垂着眸,似在细窥杯中液体纷涌升腾的每一颗小气泡:“是不是你,现在还有探讨这个的意义吗?”

商陆哈哈一笑:“真是难得。”他饮下一口酒,烈酒顺着唇舌滑下咽喉,原本这个时候是不该喝烈酒的,像宋京墨那样选一杯香槟更合适些,但他已经忍耐等待得足够久了,久到连他这样向来隐忍的人都忍不住想对自己说:放纵一次吧!就这一次!

毕竟,能亲眼见到某人这样落魄无依的时刻,对比他自己此时的宝马香车美人在怀,实在是十年难逢一次的快哉过瘾!

喉咙里还残存着烈酒灼烧的快感,商陆却徐徐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嗓音难得有了几分被酒精熏染的喑哑:“难得能听到你这样慢条斯理的讲话。恐怕过去你都没这个时间和我这样的人闲聊吧?”

宋京墨弯起唇角:“你这样的人?”他抬起眼,透过层层围绕的人群,他的目光仿佛漫不经心落在那一处暗沉的角落,“原来在你心里,也知道你和我不同?”

明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落在商陆身上,却如有实质一般,刺得他心头一悸,可更刺心的是对方一贯冷淡式的毒舌。从前他们是朋友时,不论他怎么调侃,宋京墨都是温和的,就好像大人面对小孩子的无理取闹那样,看似包容,却怎么都让人舒服不起来。那时他曾揣测过、质疑过,是不是宋京墨从没把他当作过是朋友,不然为什么对上官珏对蒋陵游,对其他几个走得近的朋友,他说话的姿态总要更松弛些,也更不客气些。

可现在宋京墨真的以从前对“外人”的态度对他说话了,他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从很久以前就想错了。

宋京墨似乎没打算就这么轻拿轻放,又接着说道:“我从前以为,你纵然心里有很多不平,一些事的处置也有失偏颇,可我们终归是同路人。没想到你早就有这个觉悟。是我从前愚钝了。”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似是绵重了些。

宋京墨说:“我已经离开Constance,云萝和我的事,别人不清楚,你总是知道的,我们到巴黎第一年就分了手,甚至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不怎么能说得上话了。如今你们正式在一起,祝你们一切都好。”

“从前种种,都翻篇儿吧。”

“都翻篇儿?”从头至尾,似乎最刺激商陆的是这几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咀嚼般死死咬在齿间,开口,“你觉得,你还有能翻盘的机会?你——”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商陆后面一大段话挤在喉间,没有机会宣之于口,手机听筒传来对方挂断的声音,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对宋京墨说出口了。

从前他设想过无数次,见到宋京墨今日这一面,见到他在众人面前难堪的情形,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要在什么时间点才适合开口问他一句:“你后悔过吗?”

“你从前的骄傲,冷漠,不可一世,对恋人对朋友那种近乎天然的高出旁人一等,你可有过半点后悔?”

“反省过吗?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众叛亲离,满盘皆输?”

那么多的诘问,那么多的不平,那么多的愤懑难抒,原本打算化作一柄重锤悉数砸向他的,是不是有可能把本来就没有任何希望的那个人彻底击垮,从此淡出他们这些朋友的共同生活圈?

可真到了这一天,除了最初眼看着宋京墨神色淡然接通电话,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清气爽神魂欲飘,紧随着那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感悉数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此生难以言明的五味陈杂。

就好像高考毕业那一年,他们两个同几个玩得不错的同学一起去看钱塘江大潮,潮水一波一波纷至沓来,水如喷珠碎玉,又有雷霆雷霆万钧之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后劲无穷。

而挂断电话之后,宋京墨淡淡然间说出的那几句话,和他尚且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些话,于他而言,如看涨潮。

后浪赶前浪,潮头拥堆,不可挥退,只能不停地被湮没、被湮没。

仿佛在潮水彻底将他没顶的那一刻,眼角瞥见宋京墨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听见自己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大梦初醒,又似乎从头至尾都清醒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喉间微震,胸腔共鸣:“败了就是败了。”

可看宋京墨,哪儿有半点失败者的样子?

好像有个声音,在心底跟他唱反调。可紧跟着,他就自问自答:你还想要什么?正如同宋京墨刚刚说的那样,Constance这个战场如今只剩他一人,少年时暗恋的女神已经是他的女人,他的事业终于步入正轨,与周云萝的婚姻也已正式提上日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应该是没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是有的。

第115章 傻人有傻福

另一边,芍药陪温南栀到卫生间修整妆容,还将自己随身带的粉饼拿出来给她用:“你啊,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别哭成这个样儿。”

温南栀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也怪不好意思的,她皮肤白,哭得厉害了,就特别明显,眼周皮肤毛细血管充血,红晕久久不散,看起来比红眼睛的小白兔还要可怜。她补了些口红,一边用纸巾抿掉些颜色:“我记住了……”

“你……”芍药眼睛看住她,语气尽量放得温柔,她自己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性有多敏感,“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宋京墨?”

她嘴上说的是“有点”,但心里明白,能让一个女孩子哭成这样,心里的感情绝不是“有点”,而是很多。

多到能满溢出来那样多。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比告诉芍药宋京墨的未婚妻出轨了还更令她难以启齿,就是此时此刻了。

温南栀迟迟没有张口,芍药叹了一声,手一直缓缓揉着她的肩膀和后背,要是换了别的女孩子,她说不定这会儿早就骂上了。可温南栀是个什么性格脾气,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看的清清楚楚。以她的性格,让她做一件事,她就老老实实做那一件事,心无杂念把事情吃透做好。至于人情世故上,且不说杜若和丁溶溶那样刻意刁难,办公室里那些老油条,不论谁仗着前辈、老人儿的身份交待她一点事情,她都傻乎乎去做。若不是没多久冯月宴就把她派到宋京墨那边当助手,入职以来相当长一段时内,她都要被那些人压榨利用,吸尽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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