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只要咱们活得够长久,什么事情见不到?”
“说的也是。为了长见识,人也应该好好活着才是。”
余景洛不说话,向前张望一阵,牵起她的手:“跟着我,别摔了。”
两人在暗道中走了一会,欧阳泺突然笑起来:“余景洛,你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的,这么宽的路,我又不瘸不瞎,能摔着吗?”
余景洛也忍不住笑了:“哦。”
“诶,”欧阳泺忍不住叹气:“若是我们早些认识就好了。”
“嗯。”
“你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
“你那时候对我多凶啊,若是咱们早些遇到,我救你的时候,咱们就算是熟人了,你态度应该会好一些吧?”
“那时候,你很难受吧?”
“当时又累又渴又饿,你说难受不难受?”她打算翻个白眼,料他正盯着前面,不一定看得到,便作罢了。
“那么难受为何不干脆放弃?”
“……嗯,也是,当时大概是中了什么蛊了。”一想自己就是蛊王宿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余景洛转过头:“笑什么?”
“笑你当时把屎拉在身上。”
“喂!”
“行,我不提,不提……我还帮你擦屁股呢,我都不害臊你害臊什么?一个大男人!”
“……”
一路闲扯,很快到了暗道的尽头,顺着溜墙边一道窄梯,两人登上一个平台,那里有扇门,欧阳泺轻轻一推,阳光洞泄进来,刺得她闭上了眼,好久才睁开,目瞪口呆——
“余景洛,你这个人——”腹黑?深沉?居心叵测?她正在此类词汇中翻找,想拣出一个贴切的表述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余景洛已经马上道歉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嗯。”
“咱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可不算少吧,你竟然一次都未向我提到,这里有条暗道通往外界?”
——他们还在这里发生过“有趣”的回忆,就是斜坡下面那棵大树,他说自己做木轮椅从斜坡上滑下,会撞死在上面的那棵大树。
欧阳泺道:“我知道你当时为何那样生气了,你不是怕撞死了,而是怕露馅,是不是,你若真撞到这棵树上,准得把暗道撞开,是不是?”
这次,余景洛答得十分老实:“是。”
“……呃?”
“我怕你撇下我,独自离开。”
“啊?”
“我其实很怕死,那时候。”
“哦。”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哈?”
“我们走吧?”
“好。”
经过一整个冬天,一切都变了些样子,但是隐隐仍看得出当初的模样。
到处都是回忆。两人一句话都未说,两只手却一直紧紧地牵着。
秋千已经散了架,吊床也已经被风刮破,欧阳泺用手摇了摇,感觉天底下最好的音乐也比不过这声声粗糙的“吱嘎”。
“等我们都有空的时候,要把它们修好,好好玩一玩。”
“可以。”
墓穴之中,野花已然败尽,枯枝烂叶被山风吹散在角角落落,到处一片狼藉;欧阳青喜欢待的那个角落全是山土,已然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子;那个木轮椅也已倾倒在地,一边轮子又不见了去向。余景洛走过去,将它扶起来,靠在崖壁放了,刚走开两步,它又歪倒在地。
“你做的东西可不像你一样随和。”
“那是你不会用巧劲,”她将木椅倒转过来,轻而易举就将它立稳了,“有时候你其实有些笨的。”
“大概是吧。”
挨个走过棺材,它们盖得严严实实;手指滑过棺盖,心里计算着里面的物品,桩桩件件,竟非常清楚;原来即便从不留意,有些事情却已刻入心中。
她在墓穴里闲走几步,蹲在一堆木屑面前,从里面翻出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那是她的杰作,是一时兴起的天马行空。她歪着头看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想做个什么东西,不免笑了:“余景洛你帮我看看,这个像是个什么东西?”
他立即摇头,得到一句抱怨:“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他道:“不需要。你弄进这里的每一堆木头,我都琢磨过不止一千遍,没有一件是看得懂的。”
“一千遍?”
“嗯,那时候太闲,就拿这个打发时间。”
“哦。”她重新看向那块木头,小心放回原处。
她又来到药池前,池里的水热气蕴蒸,袅娜上升,她忍不住用手拨了一下,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此时耳边传来声音,她回头,看见他已经将两口并排的棺材打开。
那是他们曾经睡觉用的棺材。
熟悉的铺盖赫然出现,就像老朋友一样和他们两两相望。他低声道:“想想那时,我真是混账,竟不知你那边是没有被褥的,凑合着铺了张兽皮。”
欧阳泺笑道:“无妨,那阵子夏日居多,我还嫌热呢。”
“胡说,再热的天,半夜也是冷的。”
“好吧,我其实冷死了,心里一直骂你呢。”
“骂得好。”他弯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那口棺材,帮她掖好被子,像曾经她为他做的那般。
她像个孩子,乖乖躺好,鼻子里全是他的味道,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他在她的棺材里躺好,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神情渐渐严肃,眼神却清澈而又坚定。
“谢谢你带我到这里来。”她先开的口。
“……”
“说吧,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约了他五日后在郎迦之巅决斗。”
“……嗯。”
“只许胜不许败。”
“嗯。”
“我做不到。”
“……我能帮什么忙?”
“……我做不到。”
“……”
“世界上的能人异士很多,有些事情却必须我们自己来做。”欧阳泺柔声道。
“可是,我不想,我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
“我也是。”
“为什么是我们?”
“运气背吧,”欧阳泺叹气,“但是背运气也是运气,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决定好了?”
木白鹤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熠熠生辉的眼睛,很像红叶,而她笑起来有些像个顽童,这一点很像杨重。
“嗯,”她面前放着一个东西,包裹得非常精致,将它推到他面前,道:“爷爷,这个东西,你帮我保管。”
他扫了一眼,心里发酸:“不许学他。”
“我不学他。”
“那你把它拿回去,自己好好保管。”
“爷爷!你非得看我伤心吗?”她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他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认识你很高兴,爷爷。”
“滚吧。”这些年轻气盛的王八蛋,做起事情来哪里会管老人的死活?可是,谁不是从这个年纪慢慢走过来的呢?
他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岂非正是因为身上流淌着和你同样的血液?
滚吧。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我将独自渡过漫漫难眠的长夜,迎接和你一样的黎明。
木松柏从拐角走出来,制造了一场人为的偶遇,欧阳泺看破不说破:“你从哪里来?”
他支支吾吾一阵,挠头道:“老头和你说了些什么?”
欧阳泺道:“你猜猜看?”
“我哪能猜得着。”
“有关于你的。”
“我的?”
“他问我,你从洛云木府出来后,到底做过哪些糊涂事,欠下了哪些糊涂账。”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他还说,你若是能领个媳妇回去,他就不和你计较当初私自出府后来又多次打伤同门的大罪了。”
“真的!?”他面上一喜,转而又道:“可我去哪里找个媳妇回去?”
“这个忙我就帮不上你了,不过,”欧阳泺故意停顿一下,“你可以去问问小凌。但是她最近心情不大好,不一定能帮你拿主意。”
提到小凌,木松柏叹了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了?”
“那臭丫头最近脾气更臭了,动不动就骂人,我都不大敢去惹她。”
欧阳泺也叹了口气,道:“惨还是她惨,本来就不善与人交际,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事情,她哪能应付得了?我听说,灵忧长老急切得很,天天跟在她后面,昨天我还帮忙她在我那里躲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