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按着腰际佩剑,他狂笑一声后,已经走远了,马车轱辘驶过,帘子被吹开,孙婵似乎看见傅韫双眼含泪,对着他们微微摇头。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里,还未走出山谷,马匹孱弱,只好放缓速度。
一支箭从斜上方擦破空气,直直射入李凌风箭头,他坠马倒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捂着箭头站起,警惕四望。
苍茫山坡间,独立风中,红衣墨发的侠女放下短弓,睥睨着他。
“文昭玉。”他磨了磨后槽牙,愤恨万分,唇齿间吐出个名字。
“陛下想把我囚禁了要挟文家,哪有那么容易?我可不会乖乖被你钳制。”
除夕那日过后,他想趁孙文远离京将他下狱,趁机剿灭傅家,把文昭玉抓起来,逼文家作壁上观。一切进展顺利,文家对傅家态度冷淡,傅庾求救无门焦头烂额,只是几日前她杀了两个看守的禁军逃走,他一面派人去寻,一面想着大局以定,一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风浪。
没想到她早就逃离京城。
李凌风摁着流血不止的肩背,拔剑号令,“文氏弑君,众将听令,剿杀贼人重重有赏!”
禁军纷纷往山坡上冲去,上了半山腰,望见山的那头连绵一片黑压压的军士,纷纷腿软。
“为什么不走了?”李凌风大呵。
一个军士回身喊道:“陛下!是青蟒军的军旗!是文寻大将军来了!”
他不可置信,“你竟带来了青蟒军?”
“不可能!他们被匈奴牵制,不可能抽身!一定是疑兵!谁敢退后半步,斩立决!”
文昭玉抱着手臂,大笑道:“李凌风,你未免太天真了些。乌邪木有二十几个儿子呢,会因为两个儿子的死,向大梁新君宣战,反而与你这么一个众叛亲离之人合作么?他向来见风使舵,当年因为你胜券在握,对凌舟哥哥出手,现在也会因为你是丧家之犬,对你落进下石。还能卖凌舟哥哥一个面子,前尘仇恨,一笔勾销。”
他如遭雷劈,抿唇无言,伸手抚马匹的鬃毛。他何尝不知,乌邪木多变,不是可靠之人,一路上不过自欺欺人,骤然被这么个丫头戳穿,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众位禁军辛苦了,若就此归降新君,今日种种既往不咎,”她环视一周,禁军的面上皆有风尘仆仆之色,“各位的家眷都在大梁,真要随这罪人流连匈奴王朝,连累家小么?”
娇俏的音色,语调却十分威仪,中气十足地回荡在山头,让那些逃亡一日一夜的禁军信念动摇。
不少人放下了兵刃。
她得意洋洋地抬起弓箭,想再吓一吓李凌风,迫使他归降。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朕一日未被废黜,便一日仍是大梁国君,你若杀朕,便是大逆不道。”
他半垂着眼,不屑一顾的模样,激怒了她,“你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吗?”手指放开,一支利箭飞出。
箭没有射到他身上,赵贵人不知何时下了马车,飞扑到他身上,挡了一箭。
那箭正中她背心,她嘴里呕血,双臂紧紧抱着他,眼里充满爱意。
“庭欢……”
“陛下,快走。”她闭了眼睛。
“陛下快走!”他抬头,他的皇后抢了一匹马过来,向他伸手。
她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握住缰绳,额头上点点汗珠,不住喘息。
他放下赵贵人,翻身上马,马蹄疾驰离开山谷。
肩膀剧痛,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不断流失,她也累极,拉着缰绳的双臂一只在颤抖,他要用力夹紧马身,因为她的腿上没力气。
他们侧脸相贴,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泥泞的汗,初成婚时,他们曾像现在这样,整日缠绵,只恨良宵苦短。
除去一切外物,苍茫天地间,只有马上相依相偎的他们。
他麻木的心头泛起些许暖意。他对她做了许多错事,她还愿意生死相随,若有来世,他一定让她做无忧无虑的皇后。
“李凌风。”她上下牙齿磕碰,声音几不可闻。
他听见了,蹭了蹭她的脸,“嗯?”
“便宜你了。”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响,从方才的春意盎然转向冰雪肆虐。
“你说什么?”他几乎把她肩膀的骨头捏碎,“你给朕说清楚。”
“我给你,下了,药……”她双手逐渐脱力,身子逐渐靠着他,只能发出气声:“你应该,全身腐烂,在床上,变成一滩腐肉,而不是,死得这样轻易。”
他鼻头酸涩,眼睛被风吹了太久干涸了,心里再痛,也流不出眼泪,他问:“为什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流出来的时候,便是一滩血肉。”她双眼望向虚空。
她竟然想起来了,他想起古书中曾说,五食散会让人忘记最痛苦的回忆,她竟然能想起来。
他一生都在算计别人,因果轮回,活该被她算计。
马儿疾驰,前路渐渐清晰,是一片悬崖。
他放下不甘,放了缰绳,抱着她,轻触她的鼻尖,“韫儿,是我不对,我们来世再做夫妻,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来世,我绝不要,再遇到你……”
作者:虐了狗皇帝一整章之后,正文完结辣!今晚还有一章番外。感谢在2020-05-05 19:09:03~2020-05-06 19: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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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升平二十三年,束锦八岁,被爹娘卖到相府做丫鬟。
她年纪小,长相俏丽,性子随和,被派到傅庾少爷房中,为大姑姑打下手。
进府的第一日,她抱着唯一一件绣花袄来到少爷房中时,大姑姑便神神叨叨地提醒:“这府中秘密很多,切记谨言慎行,相爷常来看少爷,切莫冲撞了他。更不许在他面前提夫人。”
她拧着眉,看她纯真无邪呆呆点头的模样,“算了算了,小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懂。相爷来了,自当避过就是了。”
她乖巧点头,之后慢慢了解她话中的深意。
傅庾少爷二岁多一些,生得玉雪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眼,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就是身子弱了些,受不得风,受不得热,所以惯常细细养着,不见旁人。
宰相是个十分有威仪的男人,一双凌厉的凤目,像她家里贴的门神像,却总是深夜来到少爷的床前,默默垂泪。
每个丫鬟都撞见过他垂泪的模样,她们从来不交谈此事,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束锦不知道缘由,也就懵懵懂懂的,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慢慢知道了,府里没有大夫人,相爷身旁只有一位通房姨娘,夫人怀孕时身体亏损,生了少爷,便撒手人寰。少爷现在住的院子,是以前夫人和相爷住的。
夫人的墓建在书房后,她曾经很奇怪,后来隐隐听说,夫人曾在太学与老爷一起读书,诗书造诣不输男儿,是当世的奇女子。
相爷很是放不下夫人,两年多了,依旧神行萧索,浑浑噩噩,老夫人很是担忧,相爷何日才能走出来。
她与相爷接触不多,只知道奇珍名药流水似的往相府送,大半进了少爷的房中,少爷的身体一日日好转,能跑能跳,像寻常的孩子一样,指着树梢的小鸟,地里的蚯蚓,奶声奶气问那些都是什么。
她并未发觉少爷与其他孩子的异常之处,直到有一日,少爷与丫鬟玩闹,一头撞到树上,白嫩的额头上起了个包。
每个人都觉得是一件小事,没想到相爷知晓此事,大发雷霆,把当时看顾少爷的丫鬟全部处死。
此事过后,人人自危,再也没人与少爷玩闹,每个丫鬟低眉顺眼做自己的事情,少爷扯着她袖子,“束锦姐姐,我想出去玩。”她心里发怵,只能挣脱了他的小手,说:“相爷吩咐了,少爷要好好养病,不能出去。”
他眼中的神采逐渐黯淡,待相爷来时,竟朝他发脾气,把手边的枕头往他身上砸。相爷像是疯魔了,把他抱住,不停念道:“朝华,是我的不对,你打我吧。朝华你回来好不好?”
闹别扭的少爷被吓着了,抬手擦去他的眼泪,“爹爹不哭。”
后来他懂事了些,经常握着胸前的玉佩,面向床里侧自言自语,“娘,快来告诉爹爹,让他别哭。爹爹是大人了,他老是对着庾儿哭,庾儿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