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类(193)

明一小师父自还俗后从未碰过荤腥,饿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过于委屈了。

虞知行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林的弟子都十分有风骨,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展陆即便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也依旧盘腿坐得端端正正,只是脊背略略弯着,却也没有靠着背后的山壁。

虞知行注意到展陆说话时视线抬得不如以往高,是因为他的下巴微微低垂着,和那副不太笔直的脊柱一样,有些颓。

“谁把你关在这儿的?”他问。

展陆沉默了一下。

“倒吊鬼,贺良。”

虞知行看着他的眼睛:“他给你下的软筋散,把你关在这里,没有取你性命?”

展陆:“嗯。”

“为什么?”

展陆摇摇头。

虞知行一时间竟判断不出他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展陆明显有想要保守的事情,就连躺在地上视线模糊的三思都能看出来。

三思轻声道:“不高兴就别说了。”

展陆的视线转到她的眼睛里。大约是因为三思躺着,展陆不用费力抬高眼皮,因此他看向三思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挡不住的挣扎。

三思觉得那目光似曾相识,不知怎么的想起有一次自己问卫三止身世的时候,那小道士好像也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只是小道士当时是没有把话说出来的。

她很理解,用安慰的语调继续道:“如果说出来能更轻松的话,你也可以试一试。”因着身体的疲惫,她说话时没有半点锋锐,语调很轻缓,毫无试探,“若是我们死在这里,也就一了百了了。而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说不定还能帮帮忙呢。”

展陆攥紧了手边的枯草。他似乎听进了三思的话,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进。

虞知行看着他慢慢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手指压得紧紧的,发际下泛起了红,似乎在很用力地摁住自己即将冲泄的情绪。

他压抑而颤抖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你们帮不了……谁都帮不了啊。”

虞知行的表情微微变化。

他扭头看了三思一眼。

展陆居然,哭了。

第161章 窥真相谁剥皮抽骨4

三思常见人流眼泪。

碧霄山上管账的付玉儿看街头买来的话本子就能一把鼻涕一把泪, 洗得账本上墨迹晕得乱七八糟, 后面要重新做,又得委委屈屈地哭一场。刚进山的小师弟被鱼刺卡着了喉咙,也能嚎得房顶塌半边。

就连三思自己,在山上被罚了, 也能顶着水桶在长老经过的时候假心假意地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但这种不算正经哭。

她印象里比较新鲜的正经看人哭, 还是几年前岑长望被上官谊甩的时候,那刚从战场上回来,威风凛凛的七尺男儿在屋子里被岑饮乐戳了心窝子,一边哭一边同自己的亲弟弟打了一架, 当时三思看着都觉得很心痛, 后来却因为小两口和好,岑长望好了伤疤忘了疼, 于是那场嚎哭则变成碧霄山上口耳相传的乐子。

还有年初在易家,易老爷子出殡的时候, 易水萧让自己才会认字的儿子捧着老爷子的灵位,最后看了棺中一眼, 背过人群,沉默无声地抹了眼泪。

展陆其实也没漏出声音。

但在这样安静的山洞里, 每个人的一呼一吸都能被彼此听得一清二楚。他用手掌捂住了脸, 袖口却湿了。

三思用胳膊肘撑住地上厚厚的枯草,虞知行伸手过来帮忙。

展陆连忙做声:“你……你别动。”

他把手放下来,眼睛没完全睁开,满脸憋得通红, 才这么半句话的功夫,下半张脸都湿透了。

三思在虞知行的帮助下费劲地坐起来,靠着后者的肩膀与身后的石壁。

“没事,我们聊会儿。”

虞知行道:“围炉夜话,唔,要是有茶就好了。”

展陆又难过又内疚,咽了眼泪:“我……回去请你们喝茶。”

他像是憋得狠了,连日来一个人被困在这山洞里,胸中的纠结快要将他压垮,又看不见自己的生死,孤立无援。他有一肚子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没有组织过语言,此刻只能极力纾解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虞知行和三思都没有催促他。

展陆喝了一口水,雨水的味道没有少林后山水井里的那般甘甜,携着不知哪里混进去的苦味。

他平复了呼吸,擦了一下脸,开口道:“我是三日前撞见的贺良。”

三日前,展陆原本好端端地和少林的师兄弟们看红擂,流澄忽然慌里慌张地蹿出来,说自己看见了两个耿深。

他深知流澄不会在这类事情上耍人,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找去了流澄所说见到另一个耿深的地方。

他在那里找到了两个中年男子的脚印,于是确认流澄所言非虚,当下仔细搜寻,顺着一些细小的痕迹,找入了丛林,结果见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一幕。

两个人站立着。男子身材高大,手臂上缠着漆黑的锁链,女子手持银色的长鞭,容貌艳丽,带有典型的异域风情。

索命鬼巫重葛,千面蝶巫芊芊。

展陆早就听说了谈兵宴前夕,迷踪谷的巫家兄妹在城中大肆追杀杀梅门人之事,但近几日消停了,便以为他们为避风头已经离开了登封。谁知道竟然出现在少林咫尺。

巫芊芊当时正在说话。

展陆隐藏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极力压低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自己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一旦被对方发现,必然就要死在这里。

他轻手轻脚地拨开眼前灌木的枝叶,透过缝隙,看见了那个坐在树下浑身是血的人。

展陆不会忘记这张自己追击了大半年的脸。

贺良。

他被贺良身上的伤势震惊了。他坐在树下,似乎已经断了手脚,浑身都是血,几乎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而看这个阵仗,把他弄成这样的十有八/九是那站着的两个人。

展陆意识到自己恐怕看见了了不得的事情,但他现在不敢走,于是愈发沉下心,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如果你们没把主意打到踏红谷头上,我或许会留你一命。”巫芊芊的嗓音婉转轻佻,丝毫听不出经历过激战。

“各为其主罢了。”贺良的声音很虚弱,说话间似乎因痛楚而不断地抽气,“虽早知道我们之间那点情分不顶用,可你好歹给我一刀痛快的。”

“各为其主罢了。”巫芊芊重复了他的话,“有人要你这样死,我们只好照办。”

贺良没有说话。

“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要搞你们,啧,耿深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巫芊芊冷笑,“他让你杀肖家那个小子的时候,有特别关照让你给人一个痛快么?”

展陆悚然一惊,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话中所言的应该就是从少林消失的肖登云!

他果然没有追错人,肖登云确实是死于倒吊鬼之手,而倒吊鬼也确确实实是耿深的人。

“看来我应该把他留给你杀。”贺良喘息着道。

巫芊芊:“那你主子可就不放心了。肖家小子揣着那么大一个秘密,你家主子肯让旁人多和他说一句话?”

“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贺良的声音急促起来,他咬着牙想要刨问一个真相,“这么多年《牵丝诀》一直握在杀梅手里,耿家从未在人前暴露自己和《牵丝诀》的关系,难道是孟景……不是他,究竟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这你就不用管了。在你临死前,我还能跟你多聊两句,何必要聊让你自己这么不痛快的事呢。”

贺良:“你杀我,赵杨白也活不了……你当年把儿子送给赵阔,就是送了耿家一枚棋子。可怜上官溟到现在还以为赵杨白是他的儿子,广悟枉为出家人,枉为少林方丈,你和他那点事,会让你的儿子永远——”

黑色的锁链拧断了贺良的脖颈,他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断了气。

巫芊芊一脚将贺良的尸体踹下了山沟,与巫重葛一同离开了。

展陆伏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

耿深是《牵丝诀》真正的主人,十三年前夏侯家的灭门惨案果真是耿深所为。

赵杨白不是赵阔或上官溟的儿子,他的亲生父亲是,是……

“是你师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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