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已经过去了,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已经在山上站了两个时辰,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将放亮。
负手身后,他微一摇头,微不可察一声哀叹,敛眸道:“罢了,想要走就随你吧。”
他握拳掩袖,低咳两声,转身离去。
山崖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雨声纷纷扰扰。
山崖下,岩石凹凸缝隙处,一柄剑稳稳插在其中,人影如蝙蝠般紧紧贴在石面上。
姑苏亦水握剑的手已经忍不住颤抖的不成形,她一荡之间飞掠崖上。
用尽全身力气,按下碑石机关,人就如石头一般摔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落下,失去意识晕倒过去。
……
山崖上,宁弦一路匆匆而来,风雨冰冷扑面,可他掌心却生出了薄汗。
扑在山崖边,低头向下望去,一霎之间,心如死灰。
这么高的地方,活人跳下去,不被摔死也会葬身野兽腹中。
粉身碎骨或者尸骨无存,掌心按在石头上,洇出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怎么办?她怎么会这般鲁莽的跳了下去?要怎么向上主交代?
难道一切都要如此结束了,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像做梦一般。
身后两声娇呼传来,一道纤细身影飞了过来。
“宁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在为五哥伤心吗?”姑苏含烟柳眉倒竖,吃惊的睁大水光盈盈的眸子,不解的眨了眨眼,几分委屈。
宁弦无心理她,心中乱麻一团,他站起身,缓缓回身,向山下走去。
姑苏含烟却不依不饶的拉住了他,眸中一抹灵光划过,笑道:“别走啊,五哥哥从这儿跳了下去的,不如我们下去找找尸体好不好?说不定运气好还能从野兽口中抢来半截尸体呢。”
宁弦眸中一抹冷意,挥手甩开了她,几分恼怒,“死都死了,还要尸体作什么?”
姑苏含烟“咦”了一声,仔细想了下,娇俏无邪一笑,言道:“我们下去,若是万一人还没死透呢?还可以再补一刀啊,不是吗?”
第100章 伺机而动
宁弦目光中一抹幽暗不明的情绪划过,一拂衣,一言不发向山下行去,毅然决然,只是心底某处,几分惊疑生根发芽。
姑苏含烟目送他背影远去,一抹笑意氤在唇边经久不散。
死了吗?这么轻易就死了哦,这么没用啊……
她袖底一道细如铁丝锁链飞出,顶端铁三爪死死镶嵌在石面,人如飞蝶,一荡而下。
大半晌,天光已亮,旭日高升。
秃鹫盘旋在山崖上,明晃晃的铁三爪微微一坠,一道敏捷身影一阵风般刮过,大口喘息,躺在碑石之上,惊魂未定。
“吓死……吓死人喽……”
姑苏含烟咬唇,盈盈眸中清寒一片,下边尸骨累累,断肢残骸,哪里有下脚的地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胳膊哪个是腿,更别说找人了。
秃鹫飞落碑石上,叫了两声,灰褐眸子盯着她。
姑苏含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喊道:“今天没有,想吃肉就飞下去,底下多得是。”
秃鹫扇了扇翅膀,冲着云海深处飞去,转眼消失。
她兴致缺缺的躺在山崖上,有些困倦,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刻钟后,再也忍不了,飞身下了山崖。
……
机关下,姑苏亦水一头栽了下去,再醒来时昏天暗地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找了火石照亮,她艰难的坐了起来,身上无数大大小小伤口瞬间裂开,钻心刺骨的疼。
她张嘴无声开合,冷汗如雨。
待身体适应了片刻之后,方才颤抖着找出伤药,洒在被雨水冲的发白的伤口上,一处一处,每动一处她便要停下缓和良久,方才有力气去碰另一处。
足足半个时辰,处理完伤口,她一动不敢的待在原地,动生怕伤处再破裂,浪费了伤药。
这里是她曾经练功之时偶然发现的,当时不曾找到此处竟有一日,能救她一命。
当时留下的东西,如今却有了用处,比如各种药物,当初她拼命练功,为了能够今早离开隐凰城,隔三差五便重伤不起,因此便在这儿存了许多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休息了大半日,找了白布将伤口紧紧包扎,随手找了本书翻阅。
这些书并不是她的,而是义父的,都是她自废墟中,找出来的残页又重新拼凑起来,纸面显得焦黄,字迹也斑驳模糊,有几页甚至已经分辨不出内容,却依旧能从中看出下笔人风骨,料峭挺拔,流水行云。
她一字一字伸手抚过,镌刻心头,无需下泪,已是忍悲疲倦。
义父救她一命,予她新生,那她就算赔上一切又何惧,总归都是他给的,拿命还回去便是。
珍重放下手中书本,她以手掩面,闭眼细思。
怎么样才能逃过姑苏上清的眼线,悄无声息离开隐凰城?
至少三日之内她绝不可露面,必须要养好伤,有了一争之力,才能伺机而动,脱离隐凰城的控制。
她又躺了下来,强迫自己睡去,忘却饥饿。
入夜,山空人寂之时,她方才出去摘了足够多的野果,却不曾猎食,再次回了机关内。
她未死之事瞒不过姑苏上清,蛊王若在她体内死了,他体内压制躁乱内息的另一只蛊也会僵死。
所以她不曾打猎,怕留下过多的痕迹,毕竟没有人会想到她依旧藏在山崖上,他们只会在山崖下花功夫。
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再忍一段时间,等到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介时长久无音讯,外边阿雀他们必然会察觉不对,出手控制穆国与隐凰城手下其他两国势力,到时侯姑苏上清视线分散,必然不会再严锁隐凰城,那是便是她的机会到了。
……
宁弦自山崖下来后,心思惶惶,怎么样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跳下去,想不通她到底是葬身了崖底还是已经逃了出去。
踌躇再三,他还是出了隐凰城,悄无声息的再次寻了那日的读书人。
幽深小巷,郁郁柳树下,那人依旧是一派文雅,手提一盏灯笼踏着夜色,不紧不慢而来。
“挑灯问路,何处?”
宁弦几分焦灼之色难掩,匆匆答道:“东西南北,同归。”
读书人“呵呵”一笑,拱手一礼道:“阁下今日颇有些急躁,出了何事?”
宁弦指尖冰凉,藏在袖中握的发白,目光中一抹艰难,垂了头。
读书人一抹疑惑,冷了神色,郑重言道:“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宁弦沉了一口气在胸中,缓缓抬眸,月色落在眼中,泠泠一片荒凉,开口:“她失踪了。”
读书人眉头一皱,喝道:“谁?”
宁弦袖底五指一松,卸去全身力气,再次开口:“五公子,五公子在隐凰城失踪了,或许……死了。”
一阵风吹过,读书人手中灯笼一颤覆灭,月光下他面色一白,沉如覆霜。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讲来。”他心中恍如大火烧过,荒凉一片,所有的一切,就要这样便要前功尽弃了?等了这么多年,再者上主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大发雷霆。
宁弦微阖眼眸,开口道:“五公子回了隐凰城之后,与城主起了争执,受了重伤,自后山山崖跳了下去,当时姑苏子复亲眼所见绝无虚假,自此后,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读书人神色凝重,满是功败垂成的可惜,一声哀叹,摇头问道:“你且先回去,暗中查访,我这便上报消息,若有示下自会另行通知于你。”
宁弦默然片刻,言道:“若是五公子当真死了,上主的计划可要提前?”
读书人摆了摆手,转身步履几分蹒跚,愁眉不展而去。
“五公子若死了,这局棋可就要乱了,谁都不敢保证,是否有人能活着走出棋局。”
宁弦眸中一抹决然,闭眼立在原地良久,怅然一笑,“所以,她一定不能死啊。”
想必当初设局之人也不曾想到,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竟然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成为了将帅,一子定输赢,至关重要。
她若死了,她的便不再是我们的了,所以,绝不能死!
他转身融入夜幕,风冷霜寒,落寞一道影子,天地间显得微乎其微的渺小。
……
承国。
弼西宫,凤兮疑临风衣袂翩卷,手中一柄柳叶刀,刚蓝刀面映一双漆寂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