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人不语,既然是上边的命令,他只管遵从就好。
穆后却不依不饶,眉心一拧,竟要抬脚拉着穆希跳下马车。
赶车人神色一冷,不耐烦的抬手砍晕了她,又警示的扫了穆希一眼,见他还算听话便将二人塞回了马车。
看了眼天色,停在城门交了通关文牒,扬鞭赶车入了城。
马车内,穆希神色戚慌,吞了吞口水,袖底紧紧握住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
……
阳城中,云渡缘拧眉又再一次仔细看了手中长长一张信纸,确实是她的笔迹,只是上边字体潦草了许多,甚至涂改了两笔。
他垂手缓缓攥紧信纸,一时怔怔无言,半晌一叹,她既然留了信,剩下之事他自然要暂为照料着。
阿雀立在一旁,见他面色回缓许多,方才一礼而道:“大师,已按照吩咐,将人折回送往了历城,只是要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云渡缘闻言抬眸,负手思索了片刻,兀自一笑,清雅矜贵:“既然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人,便将他们暂时困住,吩咐下边人看管起来即可。”
阿雀微微蹙眉,几分踌躇,言道:“当真要如此,主人回来若是怪罪,可又如何是好?”
他虽猜不透主人的态度,但他们到底与主人血脉相连,如此行事,怕是岂非唐突。
云渡缘置之一笑,放下手中信纸,眸中幽光明灭,言道:“你只管放手去做,那女人并非好对付的,若不严加看管起来,怕是还要再生是非,如今穆国情形未明,不可冒险行事。”
阿雀细思亦觉有道理,便也颔首应下。
“大师,花神节之夜行刺之人虽逃走一方,却还剩下另一方,雀部之人多方追踪打探,已经掌握了大概。”他眉眼一冷,开口道。
云渡缘闻言侧首,倒了一杯茶水,抿唇问道:“不妨讲来。”
阿雀拱手道:“那日大师与主人同在,此事想必大师亦已知道几分,当时河边截杀之人乃是漠国第一高手姜风,想必是为了漠国与他的徒弟的仇而来,此人武功太高,我们的人追了一路还是被甩丢了。”
他几分惭愧,继而言道:“不过我们追上了另一人,当日在客栈里暗中下手之人,派下去的人来报,说此人早就在那间客栈住了多时,想来是潜伏已久,当日正巧赶上了机会。”
“不知此人如何处置?雀部之人如今仍在盯着他,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云渡缘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客栈之中,那人貌似使的一柄重剑。
“你肩膀上的伤便是被此人所伤,你可有看清此人使的什么剑?”他眉峰微挑,回眸问道。
阿雀神色一肃,认真想了当时之景,灵光一现,讶然道:“是重剑,莫非是……”
云渡缘闻言一笑,应道:“是了,想必没有错,应是此人无疑。”
阿雀缓缓蹙了眉心,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们已经知道了人是谁,可要斩草除根?”
云渡缘拧眉,略摇头,言道:“此事并不适合如此行事,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便有了防备的目标,这笔账且先记下,不急这一时之快,坏了大事。”
阿雀应“是”,抬头道:“既如此,那属下这便将派出之人喊回,以免再生什么意外。”
云渡缘却抬手制止了,一笑而道:“这倒不必,不主动出手挑衅即可,让人看着他,若再生什么事端,也才好及时应对。”
第98章 血雨腥风
姑苏亦水再次踏入隐凰城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心也跌在了谷底,不见天日,却并不忐忑,只是心底暗想,就算是白日她一样也是不见天日,倒也无所谓,只是日夜兼程,越发困倦了。
“五弟可还好?”姑苏子复扬眉侧眸,望她一眼。
“五哥哥自然是好极了,三哥不必担心,父亲还等着见她呢。”姑苏含烟笑意盈盈,娇俏嗔道。
姑苏亦水三分笑意清冷,懒懒散散抬袖,道:“尚可。”
姑苏含烟水眸明光一闪,悄无声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抹狐疑中夹杂着狡黠。
姑苏亦水挥手一拂,轻轻巧巧打落她的手,眸中笑意未散,信手从容。
姑苏含烟瘪嘴,哀叫一声退后,委屈的瞪眼,言道:“五哥哥,你真的瞎了啊?”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勾唇,侧眸问道:“是又如何?”
姑苏含烟顾自娇笑了两声,素净手指咬在唇角,冥思道:“自然是要趁机再和你打一架了,哈哈哈。”
姑苏亦水微一颔首,但笑不语。
姑苏子复抬手敲了姑苏含烟的头,眸中一抹不赞许,笑意微微,开口道:“你打的过吗?不要添乱。”
姑苏含烟斜斜掠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攥紧裙子,“打不过。”
姑苏亦水如若不闻二人对话,袖手旁观,脚下步子一点便越过了二人,直奔三十三院最高处,过湖水石桩,转眼飞跃。
姑苏子复眸中一抹幽光,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目送她消失在夜色浓处。
姑苏含烟目光游走徘徊在二人之间,敛眸缓缓一笑。
“放心吧,三哥哥,反正父亲是不会要了五哥命的,她死不了。”
百无聊赖的回身,姑苏含烟踏水而去,消失不见。
姑苏子复却举步上了廊桥,四下一片漆寂,微有水榭上灯火星星,如同诡谲的眸瞳,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指下微紧,抬眼眺望夜中孤阙,试图能看到些什么。
四角铜铃哗啦啦一阵响,百尺楼台,空旷回荡。
姑苏亦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沉凉,不染悲喜,甚至连呼吸都掩藏在夜色中,挺背僵直。
七年,这里是她的地狱修罗场,永远提醒着她那场火是如何将天都烧的彤红,心魔梦魇,如影随形。
她缓缓闭眼,台上落叶一阵乱响,继而归于平寂。
暗夜无端低了几分温度,自她脚下方圆,水露凝结,霜白一片。
夜幕之上,一道惊电,“咔嚓”一声劈下,绯红色明灭。
下一刻,惊天沟壑砸在她面前,碎石扑面,撞击上她肩头。
巨力之下,踉跄跪地。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站起,吞下一口腥甜鲜血,低咳了两声,只觉喉间撕裂般干疼。
“看来父亲已经神功大成,恭喜父亲。”她唇边一抹冷冶冷意,低声喑哑,带着三分微颤。
大风刮起,落叶覆冰,锐利如刀刃,千百片扑面而来,人在其中,如同活靶。
姑苏亦水如若不曾受伤,袖底红绫飞出,裹了落叶,缠成了一团。
她运功在手,一掌推出,刚烈炙热的光焰灼灼烧起,隔了红绫,冰霜化水,噼里啪啦浇了一地。
再收手,焰火一止,红绫刹那间碎成万段。
乱红飘洒之中,一道人影,鬼魅般就立在三丈之处。
漆黑衣袍飘摇,金鳞丝线滚边,不见其容,一双凶兽般的灰褐眸瞳却隐隐有光,压迫扑面。
姑苏亦水目不视物,却也知是谁站在面前。
袖底五指紧扣湛血剑柄,她微微一抿唇,面不改色,笑意凉薄,“父亲,七年了。”
暗夜中,姑苏上清眸底杀意一闪,“你果然记得。”
姑苏亦水抬眉,笑意更深,“父亲还怕我记得吗?亦或者说,父亲还怕被记恨吗?”
姑苏上清冷意一露,广袖一扬,铺天盖地。
姑苏亦水不躲不闪承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碎石锐利,磕在上面,瞬间血肉模糊,钻心刺骨的疼。
她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冷汗淌下湿粘一片。
“咳……”她一口血终于不曾忍住喷出,一地殷红。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电驰,震耳欲聋,直劈到了心底,空荡荡黑漆漆一片。
她几次三番站起又踉跄倒下,终于不再挣扎,任由碎石融入血肉,缓缓抬头,却不见气馁狼狈。
疼?她早就习以为常,学会了忍耐,一忍,再忍。
她面色苍白,却兀自而笑,刻在了眸中,再道:“父亲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流血,可我却不知道父亲最怕的是什么,不妨让我猜一猜,或者是七年前的焚天大火?”
“或者是那日滚落在脚边的淌血头颅?”
“或者是吊死在刑架上的白骨架子?”
“或者是被关在蒸笼中焖熟的人肉?”
“或者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