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然是隔了家国兴亡,千里关山,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得一份安稳,保住性命三餐无愁,已是最大的祈愿。
阳城周围,因为这些奔难而来的人潮人海,顿时乱糟糟如同热火烹油,连同周围原本秀丽无限的山水亦遭了难。
这钟灵毓秀美景本是世家子弟,宦官豪绅饮弄风月的好去处,如今却被这些蓬头垢面的难民糟蹋,着实是牛嚼牡丹。
啧啧顿首叹息的大人们大手一挥,一处处济世粥棚搭起,只将这些人好生安顿下来,一本本奏折雪花般的便落在了紫宸殿的案头上。
怜悯之心虽有,但抵不过大势所趋,承国纵然底蕴再足,也不能如此来者不拒的收容这些人,毕竟怎么说也是敌国子民,其中有否混入奸细,谁又能说得准呢?
大人们不只怜悯难民,却也更担忧自家兴衰,眼见这些国破家亡后的下场,他们这才警钟大鸣,承国绝不能步前者之后尘!
简陋的搭棚内被挤的伸不开腿,稚子的哭闹声,老者的艰难喘息,女人抽抽搭搭的啜泣……
姑苏亦水放下手中三粒米的粥碗,转身还未两步迈出,就见身后转眼便被不知何处闯出的人一抢而空。
“这釜底抽薪一招,那些个老狐狸,必再无人敢暗耍花招,一个个俯首帖耳的听命。”迎面草亭,她未曾步入,话便先随风传到耳边,只打断了抚琴指下的离殇曲。
“如何?先今万事俱备,东风可该来了?”
若无人暗中授意,仅凭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怎么可能冲破边界,还直奔到了阳城外。
叶宸枫一划琴弦顿声,他目光微动,扫过远处戚戚之景,一抹似冷似嘲的短叹。
“君王之罪,祸及子民,隐凰城与大隋但凡能够三分胸襟,这些人又何至于背井离乡奔难于此。”他纵然同卫烨与姑苏应锦一般,心有争霸之意,志在天下一统,可却绝不屑此等行经,划分三六九等,奴役别国子民。
“战势越发激荡,隐凰城与卫烨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约束手下,颁布推行新令,只怕他们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在这时候统筹兼顾。”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思忱一瞬后道。
“一地尚且治不好,千百里尽入掌中,亦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叶宸枫摇头,一抹轻笑,不掩冷蔑之意。
“朕无须出手,便是仍凭他们斗下去,承国仍旧是稳立不败之地。”
隐凰城与大隋之争,承国即便是两不相沾,无所作为,也无人敢擅自犯边,三方鼎立,必然互为牵制。
第379章 弃去人间富贵王
“稳坐钓鱼台,制衡大隋与隐凰城的野心,这便是你要我拭目以待的?”姑苏亦水指尖按在琴弦上,倏而的一拨,乱了他手下分寸。
她眼底笑意夹杂着一抹意味深长,正落在他的脸上,锋利如破空之剑,冶然似三尺红绡。
叶宸枫与她四目相视,片刻哑然失笑,“谁管它江山更迭又大浪淘沙的,他们有闲心去争去抢随他去。”
“这便好了,留下长河落日,秋高气爽,只你我二人方有这逸致闲情。”
水面如镜,旖旎交织了一双倒影,正是那白衣萧肃枝头雪,红袖妖娆水上砂。
“陛下的闲情逸致在哪?你观身后难民如潮,御案前奏章似雪,朝堂上人头攒动,何处偷得一浮生?”
她步步逼近眼前,眉梢眼角炫然艳色,宛如飘摇山河间迷了行者的一场大雪,困了十里枫林,三山五岳。
他毫不客气的将这场留人雪纳入怀中,人世既如浮萍,何妨醉生梦死一场,余下那烽火狼烟,刀剑喑哑,化一曲风月落指下,簪秋风瑟瑟,拥丽人如花。
“闻说今时此地,四野无人,阡陌相通,高头大马,日行千里。”
左右无人,大道且行,他暗指什么,真是不正经。
“某亦听闻承国有千里锦绣,不计珍宝,城阙高处,一日赏尽人间花。”她眸中有星子,笑意氤氲。
“传言扑风捉影,夫人万莫道听途说,千里锦绣虽有,不计珍宝纵多,但那日秋高气爽,城郊江畔,据说有恶人不速,恃美行凶,主人一着不慎,此后落得个音讯全无。”他正襟危坐,不误调试琴弦,一声铮然,有马蹄如鼓。
“世事险恶,人心叵测呐。”姑苏亦水面无表情惋惜,藏不住翘起的唇角,他明敲暗打,她自见招拆招。
只不过……到底是谁要劫持谁?谁又设好红粉局?谁才难逃风月关?
“所以说,有些人纵然是美若冠玉,霁月清风,却也难保不是奸恶之辈,心黑手辣,万不可以貌取人。”
“陛下此后,定当引以为戒,莫要轻信于人。”姑苏亦水侧眸望他,眼底霜雪之下,似有灼然星火,冰下生花,言间碎雪回风一抹轻笑。
“自然是……下不为例。”沉吟一瞬,他正经颔首,眸光一抬,却正对上了一双潋滟双眼。
她眸光一闪,熠熠生辉,妖娆间一瞥锋芒,冷冶中半分慵然,嫣然一笑,呼吸可闻。
纵是朝夕相对,他亦是被这妖冶晃得头晕目眩,唇齿之间,只品得了半分滋味,人便已在颠簸马背上,如在云端,长风送爽,转眼间便甩了长亭丈远。
“恶贼掳了主人何处去了?”
姑苏亦水策马扬鞭,与他贴近细语,耳鬓厮磨间长发结绕。
“山高水长,大路迢迢,若依我之见,怕是该找个山明水秀之地,金屋藏娇。”
他长笑一声,陡然间搂她飞旋一圈,转了个前后,策马惊驰,万山后退。
天地不过一床被,春夏秋冬各纹样,若有多情不辜负,弃去人间富贵王。
人生在世须尽欢!都道是红尘峥嵘,岁月弹指,殊不知更当纵情,莫敢虚度!
第380章 春风送暖入屠苏
紫宸殿内一声惊天动地的摔倒声,紧接着哭天抢地伏地一片。
地上一封诏书,两纸书信,堂堂一巍然大国,主人竟就这般,留书而去了?
怀济泪眼婆娑,“陛下,您要走也别丢下老奴啊!”
宿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生无可恋的掩上半张脸。
禾衣沉默不语,攥紧手心。
竞衣尚且还存了两分理智,一抬眼扫过玉案,却见一团朱玄扭动,上边明晃晃绣着五爪金龙。
晴天霹雳,直击的人心,众人眼睁睁看着苏容晕乎乎的爬出桌案下,抖着龙袍,咧开小嘴,展颜一笑。
好个粉面朱唇,晃得人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爱卿……卿平身!朕还想喝……咯咯咯……甜,甜!”
苏容醉醺醺捧着酒壶子,一步三晃的走到地上趴着的庞然大物面前,俯身伸出微肉的小手,一把拍散了宿衣的发冠。
“你你你……”你小子!
宿衣一句话卡在喉中,硬生生翻了个白眼,混合满腹血泪吞咽,倒流在心中。
陛下呐,您还真给这小子千里迢迢招来做皇帝啊?假的吧,假的吧?
他怒急攻心,竟真真给气的眼冒金星,昏厥了过去。
禾衣无言以对的扫过狼藉一片,拉了一条腿,将栽过去的宿衣拉了出去,那粗暴的拖拽,可谓是毫不留情。
竞衣拾起地上圣旨与书信,一目十行过去,又郑重其事的放回了原处。
他一捞,接住苏容脱手而掉的酒壶,僵硬的迈退走了出去。
怀济摇了摇头,泪花花捧了圣旨连读了三遍,恨不能将上边盯出花来,最终却只能无奈的收拾残局。
“伯伯,好多星星!哇!哇哇!”
苏容挂在他的腿上,两圈脚底打滑,一下子便酩酊大醉,趴在一边,口水直流。
怀济哭笑不得,将这小皇帝放回榻上,一时悲从中来,一时又唉声叹气!
陛下呀,您苦心经营了这般大好局面,到最后竟这样两袖清风的甩手离去,却叫人老奴,又该如何是好啊?
您就算是要走,也该暗中知会老奴一声,这也好提前打点细软,带上水粮啊!
就算这些都不重要,可有可无,您也带上老奴啊!
“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呐?愁煞人喽!”怀济替榻上这小团子掖了掖被角,眉头皱出一个“川”。
苏容睡梦里呓语两句,贴锅饼一般翻了个身,刚掖好的被角又松了。
这是一个美梦,一个春秋大梦!
梦中有不计朝臣拜服脚下,山呼万岁,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