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将军劳苦功高,当与本王痛饮三杯。”
姑苏亦水并未开口让此人起身,只回眸对着孙九淡言,又将手中空杯舔满,抬手对着眼前举了举杯。
“第一杯,敬孙将军。”
她神色寡淡,听上去并无奚落嘲讽之意,却也不像是诚心诚意,只让人感觉飘飘散的没有着落。
孙九目光冷凝如石,沉沉的紧盯着那酒杯片刻,只觉双腿灌铅般沉重,迈不动一步。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上隐隐汗水,“殿下,末将身体不适,承蒙殿下抬爱,只是怕是饮不得此酒,改日定当登门赔酒。”
“孙将军身体不适,那真是可惜了。”姑苏亦水勾唇,将手中酒杯放下,沉眸如渊。
“只是不知是不是陪着各级军官饮酒太多,不日前孙将军的酒量还是千杯不倒,如今面对本王的却百般推诿,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孙九,你是何意啊?”
姑苏亦水上前步步紧逼,略一垂眸,一声轻笑。
“末将有罪。”孙九只觉呼吸瞬间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就像是被逼进了悬崖的野狼,眼泛凶光,却垂头掩在了暗中。
“你有罪无罪不是你说了算,本王不曾怪罪你又为何要先认罪,莫非是觉得本王糊涂不清,辨不明对错黑白?”姑苏亦水饶有兴致的侧身走开一步,故作姿态的质问道。
“殿下向来圣明无双,孙九自是心存敬仰,此一事确实是末将急功近利失了分寸,殿下不曾怪罪是因为殿下心存仁慈,但孙九有罪却不能不认,末将如今就在殿下面前任凭处置无所怨由。”
孙九并非是云筝,他聪明狠辣,却也识时务知深浅,云筝有所要坚守的底线,他却毫无原则,既能屈能伸又世故狡诈。
姑苏亦水从未轻视过此人,但也不曾倚重,三年前她对于这些北地将官的态度就是不管不问各自安好,当时如此做因为她并不是非要用好这些人不可,但现在不同了。
这些人已经各自掌握了军权,又私下结党结派,牵一发而动全身。
“孙将军如此通情达理,知情识趣,若是本王多加苛责岂非不近人情,凡人总有不美之处,岂能因此让北襄轻易损失一员虎将。”
姑苏亦水转身拿起方才酒杯,屈身在他面前抬眼,极缓一抿唇,举杯一饮而尽。
“孙将军,同饮。”
她将另一杯递到了他面前,不容抗拒的姿态。
孙九心底徘徊一瞬,端正的接了过来,就算要赐毒酒,也不会是在这大帐中,周围可全是他的人马。
他平举过身,低头尽饮照杯。
姑苏亦水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跪地的那名轻甲男子,几分打量透着刀锋般的锐利。
“军中何时新请了军师?汝姓甚名谁,是何出身?”
她随口一问,心底思索了许多,怕是此事也并非是孙九一人筹谋,只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很聪明的没有将旁人拖下水,既卖了一个顺水人情,又让她无从发作。
“卑职赛天机,白衣出身,得蒙孙将军赏识,故在军中谋了一官半职,低贱之人万不敢应殿下一声军师。”
赛天机口称“惶恐”,叩首两拜。
“本王说你是你就是,没有什么当的当不得,孙将军的眼光本王自然不会质疑,英雄不问出处,不必谦辞。”
“你方才也听到了,孙将军如今身体不适,不能执掌大军,你既是孙将军提拔上来的,那便替他管着手下人马,无本王命令不可擅离职守,军令如山,违者斩立决。”
姑苏亦水冷眼扫过愣住的赛天机,定在了孙九身上。
孙九含笑称“是”,只是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僵硬的味道。
赛天机颤颤巍巍的接命,更是僵硬的动作都不连贯了,手脚冰冷。
他不过就是一名谋者,更何况还是一名文职,如今夜王却要将军权交给他,还说什么军令如山,这显然便是挑拨离间,真是令人发指,他若不清不楚的接了大权,必然不能服众,这些一根筋的兵将若是聚众闹事,那夜王就有了理由顺理成章的接管这两万大军。
姑苏亦水并非同他商议,言出即为令下,岂容他推脱余地。
“好好管好军中事务,本王本是来此与孙将军饮酒的,既然如今他身体不适,那就先行一步。”
她侧眸,阿雀即刻上前将抱来的酒坛带走,二人毫无留恋的离去。
“主人,去何处?”
阿雀将手中酒坛交给旁人,上前紧跟追随。
“寒歌陌不是吃了败仗还不肯走么,这是要在勰城外示威给我们看呢,戚名这些人一日不放,他就势必要同我们死磕到底,怎么说也是我们救了这些人一命,去要些好处倒也不为过的。”
姑苏亦水一抹幽光闪烁,抬眸一笑,缓缓上马,着人带上戚名等人在后。
阿雀追上去,一行人直奔城门。
“让人给漠国军中传信,本王就在这里,想要戚名这些将官活着回去,就让寒歌陌亲自前来。”
姑苏亦水略一沉眸,摆手命人加急而去。
阿雀沉默的将戚名等人看管好,命人重兵围住。
这些人并不是全部都会安分,有不少是榆木脑袋一根筋的,整日一个看管不力就要自杀卫国,着实也令人头疼。
“主人,这些人待会儿都要放回去吗?”他吩咐好了一切,上前两步站定问道。
“自然,只要寒歌陌不拒绝我们,他们就都会毫发无损的回去。”
姑苏亦水眸中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第212章 亦敌亦友
“那若是他拒绝了我们呢?”阿雀缓缓的抬起头,开口问道。
“两全其美的事,他如何会拒绝,更何况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这与私人恩怨无关,他一样能杀我,我也一样会算计他,不过是达成一处共识罢了。”
她从不想与谁化干戈为玉帛,该有的怨恨随它便是,只要不妨碍她达成目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寒歌陌并非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人,纵使有怨恨在心,但大事大非面前她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戚名还在她手中,虽说他未必会当真在乎这些人,但就算是为了保全漠国颜面,他也必会救回这些人,毕竟漠国刚逢大败,正是需要振奋军心的时刻。
“来了。”
阿雀猛然间抬眼,正正望到大队人马接近。
“来的好。”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接过话,向前几步,城门内外与被簇拥在中心的寒歌陌遥遥而望。
“陛下来的很快,想必是有了让人满意的结果。”
她波澜不惊的开口,与他目光僵持着各不想让。
“什么才是满意?夜王怕是又要玩弄手段了,毕竟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寒歌陌眸中压抑着滔天怒火,算上印城的那次,再加上不久前的竹林外,他竟然两次被人愚弄,再三被一同块石头绊倒。
“陛下想必有着颇多误会,这些事本也不是本王要刻意为之,只是情势所迫而已,何况再怎么样的手段,对于敌人也并不过分不是吗?你我各自为战,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如今就不同了,本王请陛下来,并不止是为了商讨俘虏回还之事的,还要烦请陛下移步一叙。”
姑苏亦水并无任何心虚之意,输赢胜负本就是各凭本事,她也并非时时都有百分把握,能行到今日也是步步惊心,险中求胜。
“朕不信你。”寒歌陌坦然直言,面如覆霜,冰冷的要滴出水来,移步?谁又知道是不是下一个陷阱。
面对他的毫不客气,姑苏亦水只是一笑置之,亲自上前行到城门下,前后便是刀枪弓箭,各有所指。
“请。”她轻描淡写一字咬在齿间,眉眼之间清冷如故,散漫依旧,只是身姿挺拔坚韧,让人一眼便无法忽视。
她在这城门下,前后距离等同,皆在弓箭射程之内,只要二人有任何不妥之处,众目睽睽之下,自会有人毫不留情的射杀,同理谁若有所圈套,也会自食其果。
寒歌陌蹙眉盯着着她,片刻如万年,其后方才有所动作,一身玄衣玄甲冰冷的异常,身后红披风飞扬起落,带着罡风扑面,大步走近。
“朕想要杀你,你身后的弓箭手根本无用武之地。”
他自是恨极了眼前的人,几次三番的欺骗与愚弄让他自觉深受折辱,虽说他碍于身份地位不好轻易发作,却也并不意味着能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