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早膳吃得晚,夏墨时干脆把午饭给省了,打算到下午的时候直接起炉上锅子,不过在快到申时的时候,宸英殿来了位不速之客,顾延。
原本夏墨时觉得夏许淮大概不太想看见他,尤其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更应当追求个顺心遂意。但按照顾延的说法,年关时节,独在异乡为异客,倍感凄凉,不如找人凑一桌,思来想去,也就夏墨时这里稍微有点人气。
夏墨时想了想那破旧凄清的流风殿,同意了,难得的是,夏许淮也没反对,至少没有当面同顾延杠起来,只是在下筷子的时候,动作格外精准。
那清隽端方的仪态,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但夏墨时却有种他在专门盯着顾延筷子的方向的错觉,不然为什么他几乎每次都能抢在顾延下手之前夹走点什么,然后,面对对方的白眼,淡淡地说一句:“抱歉。”而后等到下一波,继续如此操作,偏偏又不失其从容风度,好不自在。
好好的一顿火锅,因为有了顾延的加入,愣是叫他们吃出了一股硝烟弥漫的味道,期间,顾延多次在夏许淮与夏墨时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这俩人之间好像有点怪怪的,虽然不大能说得上来,但就是变得不一样了。
还不等他思索出个什么苗头,就被夏许淮的筷子给搅和得没了思绪,习惯了吊儿郎当的顾延哑然失笑:“幼稚。”回答他的,是夏许淮的一声冷笑。
此时没有旁人在,只得由夏墨时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这大过年的,大家吃得开心些,不够再命人上些菜和肉上来,酒,哦,酒就不必了,来,喝杯香茶解解腻,尝尝,南边进贡来的翠兰,泡开之后的,枝叶舒展开来,不仅形状好看,口感也极佳。”说完倒了三杯出来,一人一杯。
顾延听见“翠兰”二字,口中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囫囵吞下之后,遂放下玉箸起身告辞,扭头边走,一只手朝身后摆了摆:“方才吃得急了,胃有些不舒服,暂且告辞,二位慢用。”
瞧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架势,倒是与夏许淮挺像的,就连被玉树临风的身影,也跟他一样,透露着孤寂清冷,与素日里不着调的纨绔毫不沾边。
当然,夏墨时也只是在心里暗自小声哔哔,没有缺心眼地嚷嚷出来,反而还在吃得差不多,夏许淮将要出宫的时候,摘下了墙上挂着的两盏宫灯,并祝他生辰快乐。
夏许淮垂眼看了看手上的一对玩意儿,听到夏墨时在抱怨顾延不知发什么脾气,提了一嘴:“翠兰正是他母国之物,想必是思念家乡故园了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厮混,不是,是相处,夏墨时多少也明白,顾延对南疆那片故土的记忆,应当是不愉快的。
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之后,夏墨时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苦恼着自己还没哄好眼前这位大爷,又不厚道地给顾延这位酒友添堵了。
夏墨时不禁感到纳闷,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第十五章
夏墨时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见夏许淮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提灯夜行,端正姿态之间又不乏两分超凡脱俗,俨然就是一棵行走的临风玉树。
手中两盏灯散发出莹亮的光芒,将他雪白的衣裳照得更加发亮,整个人周围犹如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又柔和的光晕,看上去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硬而多了点温情与柔软,只是,其孤寂意味仍旧不减,仿若天下之大,却怅寥到仅剩他一人而已。
摄政王府距离皇宫,也不过就是两刻钟的脚程,可天上的飞雪却也仿佛知道今天是人间狂欢的日子,跟来凑了一把热闹,飞得肆意欢快,待夏许淮回到王府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被厚厚一层白色给罩满了,看门的守卫人几乎都要以为是谁家堆出的雪人成精了。
“王爷。”他们看着那满身的雪都替他觉得冷,然而夏许淮本人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小幅度地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抬脚跨过门槛,不曾停留片刻。
守在檐下的管家在看到他步入视线范围的第一时间就撑着伞上前,心疼地念叨着:“雪下得这样大,公子怎么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派车马去接您回来。”
四下无人之时,他们还是唤他为公子,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熟悉的称呼,也是难得能触动夏许淮心底深处柔软的记忆之一。
夏许淮没有犟,顺从地被许阳推进更衣间换了身自己的衣服,没过多久,许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考虑到夏许淮已经用过了晚膳,托盘里又放了一个小小的空碗,夹了几筷子到小碗里,多少是那么个意思。
夏许淮接过:“阳叔,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就当是,陪我聊聊吧。”
管家点了点头,自如地动起了碗筷:“公子,是在担心北境么?”
夏许淮默不作声,许阳继续说道:“日后,他们会明白公子的苦心的,其实怎样都没关系的,我们知道就好了。”
这句话像是给了夏许淮一针强心剂,他嗯了声,嚼了口龙须细面:“阳叔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本来不饿都被勾起食欲了。”说得管家更慈祥地笑了。
窗外不知哪家放了几个硕大的孔明灯,夏许淮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缓缓升空的灯火正好映入眼帘,照亮了眼底的璀璨,令他暂时忘却了那些使人不快的事情,雪夜下,主仆二人之间的氛围温暖而美好。
屋外飘雪似飞花断断续续地款款落下,屋内各人各梦睡得或深或浅,是夜,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下,天地间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及至后半夜方停。
次日清晨,太阳早早地升起,雪后初霁的空气冷冽而清新,站在久违的阳光里,猛吸一口之后便觉神清气爽,虽然一半是被冻醒的。
年关停朝,夏许淮不用去皇宫处理公务,夏墨时也不用分神去应付那些心怀鬼胎的文武百官,甚至连前一天还令他苦恼的顾延也跟个没事人似的,一大早就摇着把折扇来找夏墨时,说是要带他去宫外吃糕点喝酒听小曲。
对于顾延能够自由出入皇宫这一点,夏墨时觉得,他可能对质子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之前听顾延说客居,没想到他真的就跟暂时来大祁做客那般逍遥自在,夏墨时甚至觉得,就算是他,也比不得顾延的境况。
这般不受拘束,只要不涉及夏许淮设下的底线,只要不出上京城,想去哪儿去哪,想干嘛干嘛的质子,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夏墨时考虑到自身的酒量是个忽高忽低的东西,酒醉之后的表现更是玄之又玄,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搞不好就把自己给烤了个外焦里嫩,遂找了家茶馆。
春节期间,哪儿哪儿都是人山人海,就连这个素日里清幽冷清的茶楼,此时也不免有了些许人气,虽谈不上座无虚席,但包间是都被人包圆了的。
两人既没骚包到非包厢不进的地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于是就径直坐在二层的阁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天,点了碟瓜子磕得咔咔作响,偶尔塞几口长相精致的点心。有时候,楼下说书人讲到了兴起之时,他也会捡那么几句精彩的情节听上一听,也许是听惯了相声,时不时还会高声喝彩,总的来说是个挺捧场的听众。
夏墨时磕瓜子正磕得起劲,大有要再来一盘的意思,却听见隔壁那桌人说起了前几天刚和夏许淮吵了一架但却没讨到什么便宜的曹国公,不是他刻意要偷听,实在是他们谈得太神采飞扬太不低调了,那音量恨不得让整个楼里的人都听见,好叫大家领略一下自己点评时事的风采。
“摄政王还是很仁厚的,仅是斥责一顿之后再令其反思一段时间而已,虽说是软禁,可到底也比蹲大狱来得要好些吧,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呵,看不出还是夏许淮的小粉丝呢。
“曹国公有没有谋反不重要,只要摄政王一句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嗯,他知道了,夏许淮的确是宽宏大量,所以你们如今编排他都编排得如此光明正大,不仅不怕隔墙有耳反而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广而告之是吧。
一位稍微年长几岁的褐衣青年总结道:“上面的意思岂是我等平民百姓可以揣测得透的?反正摄政王总是为了咱们祁国好就是了。而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咱们的陛下太过软糯没有主见,摄政王怕他被人蒙蔽了去,这才辛苦至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