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日，一家人聚在桌前用饭。
黛丝已经快一岁，可以吃山羊奶外的食物了。此时她被索兰迦抱在大腿上，捧着米饼，不安分地扭动，试图脱离他的桎梏。
玛丽莲随口提起：“今天邻居金妮跟我说，他家的小胖子已经会叫人了。”
她说完，自己也楞了下。随即，全家人的目光都沉甸甸地聚在黛丝身上。
仿佛突然开了窍，这对迟钝的父母终于想起教黛丝喊爸爸妈妈。
在玛丽莲与木匠的不断鞭策下，黛丝很快找准时机，甜甜叫出爸爸妈妈。每天早晨，她总是不停向玛丽莲与木匠问好。可一轮到索兰迦，她便紧紧闭上小嘴，如同最固执的蚌，怎么也撬不开。
见状，玛丽莲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偷偷虐待过小泪包，她怎么那么嫌弃你？”
“怎会？”他对黛丝虽然不算宠爱，但向来有求必应。
为自证清白，索兰迦开始认真教黛丝喊哥哥。
他将她放进摇篮里，把玩具全都收走。紧接着，男孩趴在摇篮边，循循善诱：
“小泪包，叫哥哥。”
“叫哥哥，我就把娃娃都还给你。”
毕竟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再成熟阴沉，男孩脸上还是流露出几丝期待。可不知怎的，黛丝只是倔强地拿尿布对着他，缩在摇篮一角啃手指。
索兰迦孜孜不倦地教，黛丝孜孜不倦地拒绝。
如此一星期后，忍无可忍的索兰迦终于在某个深夜，将她拖起来谈心。
月光透过窄窗，挥洒在面对面坐着的男孩与小女孩身上。
索兰迦拉着脸，指指自己：“哥哥。”
黛丝戒备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男孩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陡然将小女孩提到空中，脸对脸地质问：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叫哥哥？啊！”
黛丝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月光下的索兰迦几乎与那晚戾气丛生的男孩重叠。她恍然成了那夜他掌中的星星，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无需酝酿，她眼里立即翻腾起晶莹的小水花。
男孩见状，挫败地将她放下。
他面对一脸伤心的小女孩，难得露出委屈的神情。
“从小到大，都是我在负责你吃喝拉撒。”
“你喊爸爸妈妈只花了两天，怎么死都不肯喊哥哥？”
“小白眼狼！”
闻言，黛丝楞住。
月光下，男孩手撑下颌，俊俏小脸皱在一起，曲线极为柔和，那夜的狠戾倒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他，真的只是个委屈的十岁男孩。
黛丝蹙起眉。
的确，这一年来都是索兰迦在照顾自己。她这样做，好像确实有失公允？
在原地纠结良久后，她小心翼翼地爬过去，轻轻扯动他的衣袖。
见男孩的眼转过来，她犹犹豫豫地喊：
“哥哥。”
男孩愣了下。
半晌，他不确定地问：“泪包，你刚说什么？”
黛丝望着他，乖巧地重复：“哥哥。”
男孩的脸突然有些古怪。他努力克制着不断往外溢的喜悦，可那双亮起的眼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故作深沉地将手覆上她毛绒绒的细发，毫无章法地揉了几下：
“嗯。乖。”
小黛丝发现，自她开口叫哥哥之后，索兰迦待她更耐心了。黛丝好像终于从一项麻烦的家务，向妹妹靠近了一步。
虽然索兰迦最爱的还是扮演阴沉小老头，但只要黛丝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哥哥”，他都会丢下手头的活儿去看她。以前他打扫时总扔她在摇篮里自生自灭。现在，他会放任黛丝在边上爬来爬去。玩心大起时，他还会让黛丝抱住拖把，带着她满屋子撒野。
小婴儿的咯咯笑声传遍了屋子。
第4章 争吵
时光飞逝，转瞬间，五年过去。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费力推开沉重木门，拖出小凳子，一屁股在家门口坐下，一条黄狗哈着气，在她身边绕了几圈后趴下。
小姑娘顶着一高一低两个黑色小啾啾，忽闪着黑色的眼。她的鼻头微微翘起，给不算精致的五官带来些俏丽的气息。
这个贫民窟里，她的样貌过于瞩目了些。与高鼻深目的居民们不同，她更为柔和的五官昭示着其古老的亚细亚血统。
有相熟的邻居路过，见到模样乖巧小姑娘，忍不住开口。
“小黛丝，又在等你爸爸和哥哥啊？”
黛丝抬头，见是玩伴安妮的父亲约翰，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酒窝：“是的！今天是狩猎季的最后一天。”
约翰抬头望望高悬空中的太阳们：“他们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呢。你先回屋等吧！”
黛丝摇摇头：“我答应了他们要在门口迎接的。说话要算数。”
约翰不再劝她，只嘱咐：“那你注意安全，最近外面坏人多。下次有空来我们家和安妮玩！”
“好的，约翰叔叔再见！”
约翰走后，黛丝拔了一根地上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
这是她穿越的第六年。
开始两年，婴儿模样的她对外界接触较少。她一度以为自己被卷到联盟某个偏远星球上。
可随着她长大，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出门次数增多。她才明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一场空难，居然将她送回星际联盟成立前的“混战纪元”。
尽管历史很差，黛丝仍对这个存于诸多史诗传说的年代如雷贯耳。
这里有被传颂千年的英雄故事，倾国美人。
这里也有连绵不断的战火纷飞，血流成河。
凭借黛丝有限的记忆，她推断自己正处于‘混战纪元’第256年，联盟正式宣告成立的100多年前。她所在的星球，隶属莫提斯帝国，是尚存的53个国家之一。
莫提斯帝国贵族与平民生活水平严重失衡，出现了内圈星群与外圈星群的划分。内圈环境优美，花园绿地，歌舞升平。居住在这里的往往是世袭的贵族，异能者，富得流油的资本家或是战功显赫的军官；外圈乌烟瘴气，危楼遍地，龙鱼混杂。居民皆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逃犯，佣兵等三教九流。
内圈人可自由进出外圈，但从外圈进入内圈却需由宫廷颁发的“入圈证”。因为这个特殊的规定，那些光鲜亮丽的内圈居民常肆无忌惮地来外圈找乐子。
说找乐子还是太委婉了。
内圈人完全把外圈人当畜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半年前，小酒馆的老板娘被军官醉醺醺地架走，两星期后被扔进军妓营；上周，邻居丽莎被谢顶老贵族带走。她丈夫冲去救她，当场被异能捅了对穿；而就在昨天，隔壁的老夫妇收到儿子战死沙场的噩耗......
在毫无规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就连老实温和的木匠，每晚都枕着斧头入睡。
不过外圈也分区域。黛丝所住的街区比较安稳，周围居民也都是贫穷的普通人。可往山麓哪儿走，路上就会多出或游魂般飘荡或奄奄一息的乞者。每个阴影处总透出阴冷的视线，令人不自觉加快步伐。
山脚下是贫民窟唯一的娱乐地带。
一旦夜幕降临，霓虹灯依次从街头亮起，将灯牌下衣着暴露、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照得愈发艳丽。若跟他们进了馆子，便会看到三五作堆的凶悍佣兵。他们指间缭绕的烟雾与肉食热气纠缠，熏得馆子乌烟瘴气。
佣兵们喝高后喜欢砸桌砸碗，就地厮杀。这时老板雇的的纹身壮汉便会登场，一手一个不留情面地扔到街上，留下一句“下次光临”。佣兵们狼狈地趴着，迎接蹲在街角，叼着劣质烟的瘾君子们放肆的嘲笑。大笑声中，纤细的黑影掠过，顺走佣兵腰带上的麂皮钱包，引佣兵愤怒大吼。他踉跄起身，追着黑影，越过几个被霓虹灯点缀的街区，消失在光的尽头。
黛丝误闯过一次后，就再不敢靠近那里。可听索兰迦说，这还仅仅是层皮毛。
此刻，她不禁捶了锤自己因久坐而酸痛的小腰，托着腮，又一次向街道尽头望去。
她已从微热的上午一直等到凉爽的黄昏。
三个恒星尚且悬在地平线上未落下，天边的云朵被晕染成胭脂似的红。
火烧云，她想。
云层下，街道的尽头，隐隐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黛丝一怔，从小凳子上跃起，向那两人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