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镯子……”她晃了晃左手腕,纤细的腕间挂着抹清透翠绿,“我只戴了一个。”
谢蕴了然,她每天要上学,右手不方便,“嗯。”
想了想又加上句,“另一只收好了,将来可以给你女儿戴。”
她忍不住发笑,勾着嘴角又带着点嘲讽,“你想多了,我讨厌小孩。”
他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那你应该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谭怡人反应了几秒他话里的含义,理解过后又伸腿踹了过去,因为谢蕴躲远,她便凑近了些。
男人低声呵止,请求休战,“停。”
她扯了个抱枕靠在沙发里,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嗝,刚刚一口气吃了太多水果,亟待消化。
旁边又传来他的声音,“谭怡人。”
她应和,“嗯?”
“你刚刚吃水果的叉子,是我用过的。”
“……”
客厅里一时沉默许久,直到谢蕴已经又拿起了书继续看,她却起身穿上拖鞋,转而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手脚并用地招呼上来。
相处大半年,他早摸清楚了她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臭毛病,放下了书就要拿她,小丫头也留了心眼,立马踩着拖鞋踢踏着跑上了楼,逃亡一般头也不回。
他打算穿鞋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那双男士拖鞋已经不见,目之所及只有她的那双,小而窄,自己怎么也穿不下……
只能转身对着楼梯喊了句:“谭怡人,我等你考试成绩下来。”
魔星,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词。
谭怡人成绩差得太多,早先谭耀祖又放养且娇惯,从不严厉督促她学习。谢蕴来后,从两人真正熟识开始,她才算拿出了些学习的诚意,那也是高三上学期结束后的事了。
她这所高中是当年谭耀祖花了钱给送进去的,成绩优异的学生数不胜数,最后那个学期她课程堆得很满,家教接连往家里来,成绩却还是中下游飘荡,谢蕴总觉得她没彻底学进去,又忍不住反驳自己,也许她真的只是如谭耀祖一样有些平庸呢。
这么一想,有些话就咽了回去,让家里的阿姨常给她坐些爱吃的东西,成绩这回事还是别过分在意。
但那半年每天晚上二楼走廊的灯,都是他看着谭怡人房间归为黑暗后关的。
入夏前的一天,当时已经很晚了,日期越来越接近高考,满城的考生都在紧张状态。他不知道多少次推开自己的门,看她房门下面的那一条缝隙仍旧没有变暗,再确定手腕上的表走到了凌晨一点。
谢蕴站在她门前,想着小丫头是不是忘记关灯,便直接开门进去。第一眼下意识地往她的书桌那看,椅子上空荡荡的,第二眼才发现房间空地的那块地毯上放着张小桌子,桌面上趴着个人,正坐在地上。
可不正是谭怡人。
他还以为听到的啜泣声是幻觉,她一抬头看过来才发现不是。
小丫头哭了,哭相惨烈,平时那张过度冷淡的臭脸终于崩塌,她要短暂做会儿正常少女。
谢蕴坐在她旁边,生涩又生硬地问:“怎么了?”
她埋头,语气无礼又蛮横,“你凶什么?”
“……我凶你了?”
“傻逼。”
威风着骂完这句又委屈兮兮地抽了下鼻涕,谢蕴忍住了要收拾她的劲儿,大掌覆上她的头,她头发留得很长,黑而直,挂满肩背。
“别哭了,给我说说。”
她不理,他只能继续说,“……别哭了。”
说来说去还是句“别哭了”,他不会哄女人,也不会哄孩子,更别说不知道哄她到底算是哄女人还是哄孩子。
不到几分钟,他一手拿着纸巾,另一只手用力把她拽了起来,本想强行给她擦眼泪,谭怡人却顺势抱在了他怀里,谢蕴眼见着她满脸的泪蹭在自己刚换的睡衣上,甚至不知道有没有鼻涕。
她声音带着颤抖,哭着叫了句“小叔”,谢蕴心软,再不纠结,把人搂住,无意识地轻拍她的背,纸巾也落在一边无暇顾及,空出的手揽住她的头。
空气中有温柔的因子在泛滥,两人一个沉默一个低哭,逐渐地都归为沉默。
她哭够了,还有些抽搭,像打嗝似的一下又一下,在他眼里是上了奇怪发条的小兽,用咯咯叫来无力地发泄不痛快,可爱又可笑。
直到怀里的人彻底不哭了,谁却都没松开,不论是他护在她脑后背部的手,还是她环在他腰间的臂,少女房间寂静之中,两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谁都想抑制住这份不应起的情愫。
谭怡人闭着眼睛,好像安慰自己这样就算是睡着,也就不用顾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谢蕴不行,他没有脆弱的理由和借口,只能率先道破沉默。
“想你爸了?”
她轻轻摇头,两人还维持着姿势,她下意识地在他衣服上蹭自己脸颊上凉透作痒的泪水,谢蕴更加心乱如麻。
“我其实每天都想他。”
这种话她平时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那哭什么?”他长了教训,紧接着小心加上句,“没凶你。”
她不在意,说出口又有些卷土重来的哭意,“数学太难了,我算不出来,那道题我做了一个小时,是不是答案写错了啊……”
谢蕴那一刹那感情复杂,先是放下心来,没什么大事,又有些失语的诙谐感,竟然为了一道题钻牛角尖,最后还要感叹,她这个年纪,骨子里仍旧是个小丫头,平常再故作高冷也没用。
“你起来,我给你看看。”
他记得她学的是文科,文科数学应该不难。
怀里的人摇头,莫名其妙又开始哭,像是把谭耀祖去世后没在他面前哭过的份额在这晚一股脑儿补回来,他甚至没有心情去看现在几点,整个人慌忙又无奈。
她呜咽了好久,泪水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睡衣,一言不发着直到眼眶泛红、呼吸急促。
“我想我爸爸了……”
“小叔……”
腰间被锢得发出细汗,胸前更是乱作一团,她腕间的玉镯隔着薄薄的衣料感知明显,好像自腰后开始生出一根肋骨——痛极爱也急。
他收紧手,她也同样,他们前所未有的亲近,在一个情绪爆发缺口后仓皇崩塌的夜里。
第17章今生
上天啊,是你非要他们亲近,这不是他们的本愿。
没多久她就睡在他怀里,呼吸安谧。
谢蕴僵直背部,搂着她许久,大概是听得到那绵延的呼吸,心莫名地安静,甚至隐约总有一种淡淡余生的感觉。
“此心安处是吾乡”,果然诚不欺我。
他腾出右手,长臂一伸,拽过来那几张被揉皱了边的演算纸,同一道题做了不下四五遍,确定了她就是跌在了这里,谢蕴无声从头看起。
没看两眼,他就哑然失笑,甚至想把怀里沉睡的人叫醒,让她看看那第二步就写错了的sin60°数值,后面的结果自然一错再错,远离标准答案十万八千里,谁也召不回。
挨张纸看了下,全部都是把sin60°错写成√2/3,她显然太累,对此毫无察觉,一错到底。
小马虎。
谢蕴抽了支红笔把那个写错的数值圈出来,再在空白处演算了一遍正确的,轻轻放在桌上,至此算作彻底解决,不过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
伸手把她的刘海拨乱,那举动间目光柔和,他自己都未察觉。
谭怡人第二天醒后自然不会承认昨晚的崩溃大哭。
这点两个人都清楚明了。
那一夜的惊慌失措好像立刻就翻篇,她依旧扮臭脸,谢蕴淡淡旁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唯一有那么些的变化,是她偶尔无意间展露的亲近,下意识的举动,谢蕴猜她一定不自知。
高考倒计时迈入个位数的那天,她房间里的台灯坏了。
谢蕴看着门口熟悉的身影,怀里捧着几本书和本子,手心攥着两支笔,“做什么?”
“台灯坏了。”人已经径自坐在他对面,像模像样地翻开了书。
“怎么不去你爸的书房?”
“我怕背后发凉。”
“自己亲爸还怕?”
她冷脸,抬头扫他一眼,“我要学习了,你安静点。”
谢蕴忍不住打趣她,“别难为自己。”
“多谢,我知道。”
最后他说:“明天给你买新台灯。”
她余光盯着他桌子上的那盏,低声应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