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还因为徐文忠的意外,单高扬的父亲顺利顶替了他的位置。
为什么单高扬不断明里暗里劝她别想办法帮助徐观,就算帮也没用,还给自己惹得一身腥。又为什么,说白了只是国家的高级公务员而已,单高扬却能在全国各地置办房产,每个月送她远远超出本来工资的奢侈礼物……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是她太蠢,也是她不愿意深想,沉浸在家和万事兴、被追捧被鲜花包围的美梦里,硬生生忽略那么多明显到夸张的线索。
徐文忠当年被判无期徒刑,单家要是东窗事发,单高扬包括他的父亲兄弟在内,一个也逃不掉。
但她的父亲告诉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享受最大化的利益,就要承担最大化的风险,单家不会比徐家蠢,他们自有一套处理风险的法则。
她只觉得他们疯了。
当初徐家一出事,这些人恨不得立马撇清干系,现在遇到同样的事,只是没有被揭发,就能心安理得在灰色的羽翼下享受好处吗?
她哭着跑出家门,往事和现在将她的脑子塞满,她已经没办法顺利思考了,她只知道她不想嫁给单高扬,而她第一个想到的求助人,竟然还是徐观。
其实就如杨果所说,徐观能给她什么呢。
徐观现在,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菜市场摆摊贴膜的小商贩啊。
“为什么?”她问。
汤蕊似乎一下子被惊醒似的,终于取下墨镜看向她,“什么?”
杨果再次放慢声音开口:“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单高扬?”
“他家里不比当年的徐家差,你们是大学同学,这人长得也算不错,你嫁给他,不仅知根知底,还能为家里带去不少助益。我想你们这样的家庭,婚姻跟爱情是扯不上关系的,比起那些面都没见过的商宦子弟,嫁给单高扬有什么不好?”
汤蕊的眼眶是红肿的,她听完这话,肩膀忽然被冻到似的瑟缩了下。
杨果说得对。
她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婚姻的,她今年已经28岁,父亲的耐心到头了。
与其嫁给那些面都没见过的官二代,不如就嫁给知根知底的单高扬……
汤蕊把墨镜收进背包,深吸一口气,像是从什么情绪里缓过来,“这很复杂……我知道徐观也没办法,我也不是奢望他能帮我什么,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杨果的手腕,眼眶里又蓄起泪水,声音细听来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他来见见我,求你了。”
杨果仔细看她片刻,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转身离开了。
“你想找到他,总会有办法的。”
直到进入电梯回到家,杨果都一直皱着眉。
汤蕊说的话,好像是她才知道自己会嫁给单高扬。
而就算她是意外得知自己会嫁给单高扬,今晚的举动也不正常。
何况听她提到单高扬时的语气,明显很不对劲。
她走到阳台,从这里并不能看到小区的大门。
但汤蕊应该是走了。
杨果窝进藤椅,点上一根烟,慢慢抽起来。
一个身在皇城根下,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白富美。
她到底遇到什么事,才会这样失态,以至于不能耐心动用自己的资源去找想见的人,求到了她一向瞧不起的情敌面前。
这样的状态,难道只是她想要求得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前男友原谅,然后心安理得继续享受红毯铺就的人生道路吗?
不对。
她要跟单高扬订婚了,那汤家与单家的关系,想来是很亲近的。
既然这样亲近,为什么他们会瞒着汤蕊订婚的事,而汤蕊又会这样抗拒?
汤蕊明艳的脸庞在眼前晃过,眼角挂着泪珠,连哭也很漂亮。
那如果……如果汤蕊表面光鲜亮丽,受着无数宠爱长大,头脑简单,28年的人生里受过最深的伤也只是跟原本优秀的前男友分手呢?
如果她是这样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这样的女人,养尊处优,从没吃过苦的女人。
愿意在情敌面前放下尊严,用颤抖的声音说,求你了。
那么汤家人不会提前很久告诉她要嫁给单高扬的原因,就是怕她任性胡闹,一不小心发现什么,然后坏事。
而她确实也发现了,在这大半夜驱车越过大半个北京城,找到杨果乞求让徐观见见她,就是她的胡闹。
发现什么呢。
——当初因为贪污受贿洗黑钱的罪名离开一个人,现在却又要嫁给另一个有着同样罪名的人。
真是魔幻的现实。
杨果将烟头杵进烟灰缸暗灭,理清了思绪,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第65章
胡同巷子里车马声熄,人声阒寂,杨果站在黑暗里,看了眼手机,已是夜里十二点了。
她想了想,还是敲响眼前的木门。
国槐茂盛的后院里,老严正穿着涤纶短袖,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摇椅上吹风看书。
他看了眼角落黑黢黢的房间,暗叹一口气。
前院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老严嘟嘟囔囔从摇椅上艰难起身。
推开老旧的木门,眼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规规矩矩的短袖牛仔裤,笑得灿烂,“严老师,晚上好。还没休息吗?”
老严瞪着眼睛,片刻后才说:“徐观今儿不在啊。”
“我知道。”杨果说:“来找您。”
“正打算歇着呢……”老严说着,让开身子对她道:“进来吧。”
“找我干嘛,隔这么久想起上回的鸡汤了?”老严取下眼镜,走到檐廊,打开灯让杨果坐。
杨果边坐下边笑着赔罪:“当时就想着请您去吃全聚德,结果不是有事耽误了。”
桌上有一盘小碟子,装满花生瓜子儿,还有一份报纸,已经被翻烂了。
“全聚德太腻歪了。”老严磕着瓜子咔咔响,将小碟子往杨果那头推,“说吧,什么事儿啊。”
杨果默了默,说:“您知道徐观去干嘛了吗?”
老严的神色在檐廊的灯光下毫无变化,依然是闲致的样子,“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多。”
“我不是想问他在干什么。”杨果剥开花生,又扒掉深红棕的碎衣皮,慢慢说:“我只是想帮帮他。”
老严抖落被风吹落到衣服上的花生碎皮,“你现在做什么来着?”
杨果说:“混得不好,开了个小店做旅游生意。”
“我以为你会去做什么记者来的。”老严拿手指搓搓眉尾,“现在人民生活富裕啦,成天想着往外跑,有什么好跑的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旅游不就是从自己看腻的地方,跑到别人看腻的地方。”
“对。”杨果笑了,“京城节奏快,很多人追求慢生活的度假旅游,但是跟您一样的老北京,其实已经在过这样的生活。”
老严听得舒服,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一点,摆手道:“行了,你也别跟我这儿拐弯抹角了。你现在虽说好歹也是个小老板,但徐观想做的事儿,你还真帮不上忙。”
“我可以帮得上。”杨果放下笑意,认真看向老严,“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像您曾经教过我的,世间事没有黑白分明,对错只是态度,当年汤蕊并没有参与,但她选择袖手旁观,你说她的态度聪明。”
“那我可能会让您很失望,我是个愚笨的寻常人,我受不了看他一个人冒险。”
“汤蕊今天来找我了。”
老严默默听着,手里的花生碎衣被风吹得乱散,黏到衣服上也不管了。
“我想您懂我的意思。”杨果说。
庄安志和艾玛诗虽然答应帮忙,但就如他们所说,这样的事,外人能够起到的作用其实不大。
能真正起到作用的,必须是能够近距离接触到这件事内部的人。
——比如柬埔寨的坤,和与单高扬来往密切的汤蕊。
“你来找我这个退休好几年的老头儿,我也只能告诉你和以前一样的话: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坏人,所谓的好人能做的,无非螳臂当车,或视而不见明哲保身,而聪明人的选择,往往是后者。”老严说:“但我想,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他站起身,往厨房走去,“喝杯茶吗?”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老严拿着一罐边缘的字样都被磨掉的铁罐,倒进盖碗,又抄起一边的保温壶扭开木塞,往里倒开水。他接着说:“但品茶嘛,个人选择而已,我就好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