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二哥显然怀疑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直不肯卸下提防:“我也很好,很好。盛儿今年早些开始延请先生了,婉娘也好,我、我并不常来此处,只、只是偶尔来听听曲儿。”
这曲儿听得挺激烈啊。
薛殊漫应了一声,恭亲王又问:“陛下此次驾临是?”
“我只是乘船路过,在这里停泊两夜,顺便来瞧瞧你。自母后薨逝之后,我们兄弟也有五年未见了,近来,我总梦见哥哥。”
恭亲王毫不为薛殊的花言巧语打动,依旧防备着应了两声:“是啊是啊,我也想念你。对了,皇上的圣体可安康吗?最近我听说皇上新颁了几条政令,愚兄惭愧,不曾留意朝堂上的动静,只知道要缴税,上月末我已经按律缴纳了,”他观察着薛殊的脸色,“不过,我现在想想,身为亲王,实在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带头响应的,我却丝毫不积极,辜负了皇上对我的厚爱,”他瞟见我,又道,“林大将军那样,才称得上是忠臣呐。”
我:“哪里哪里。”
薛殊看向我:“你打算一直杵在那里吗?”
“啊?”
顾判已经会意,忙不迭地给我搬了个椅子,让我坐在他身旁。
恭亲王看看我,又看看薛殊,没敢问我们俩为什么在一起。
薛殊拍拍他的肩:“二哥,我此次来并非兴师问罪,你怎么这样小心翼翼,净打官腔?”
“陛下……”
“你我之间,果真如此生分?”
“老四,”恭亲王放下了些警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突然到访,我有些意外罢了。”
“你是我唯一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会害你不成?”薛殊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摆出叙旧的架势。为了表示诚意,还把顾判遣走了。
屋子里就剩我们三个,恭亲王又略微放松了些。
“最近,我甚是思念母后和大哥。二哥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宫里的时候?那次,大哥要带我们出去游玩,母后嫌我太小,不让我去,你们还把我塞进箱子里偷偷带出宫。”
“怎么不记得?”恭亲王总算是真心笑了一次,摇头道,“真是胡闹。那天若是再晚回去一会儿,母后怕要悬梁给我们看。而且,大哥倒是有自己的府邸,可以脚底抹油逃之夭夭,我们俩却要在宫里受罚。”
“受罚也是我受罚,”薛殊道,“母后最偏心你,你一哭,她就心软。我却总是挨打。”
“可父皇却偏爱你,因为你不怕他。我却见了他就想跑。”
“父皇会这样想,是因为母后的背后只躲得下一个人。次次被你抢先,我只好‘不怕他’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笑着想道,太上皇还是有一点人味的嘛。
恭亲王显然对母亲感情深厚,这样回忆着,眼里便有了几分伤感。
薛殊也不笑了:“当年你被派来此地,母后日日为你担忧,总是背着人哭,一哭就是九年。那些年,她总是勉励我用功向上,早日把持朝政,好能召你回京一见,不必顾虑其它。五年前,母后去世之时,还将我们的手按在一起,要我们互相扶持。”
恭亲王眼圈有些泛红,笑着掩饰悲意:“母后是糊涂了,我这样的人,能扶持你什么?”
“怎么不可以?”
“老四,你莫要取笑我了。”
“其实,”薛殊沉默了片刻,“此次确实有件小事要二哥帮忙。”
恭亲王瞬间从方才的温情中抽身出来。他目光清醒了些,借着喝茶躲过他的注视,只含糊问道:“哦?四弟想要我做什么?”
“谋反。”
刚喝进去的茶被他尽数喷出。
什么?!
我的天。
薛殊,你做个人吧!!
恭亲王喷了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顾不得好生擦拭自己,双眼只定定地盯着薛殊看,喘不上气般张着嘴。
他扑跪在薛殊面前,以头触地:“皇上,我若有曾有一瞬动过这个念头,就让我天打雷劈!”
我屏着呼吸,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我知道,”薛殊微微俯身,去抚他的肩膀,“正因为你自己不会动念,所以我才来亲自劝你,这次……”
恭亲王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他:“我绝不敢。”
“起来说话,”薛殊皱眉,“你这样成什么样子?”
“四弟,”恭亲王也顾不得我在场,将手搭在他膝上,惶然道,“当年父皇驾崩,我才十五岁,匆匆被赶到这偏远异乡来,连个像样的行宫也没有,还要镇日担惊受怕。于老贼头一个想拥立的就是我,许相时刻监视我是否结党营私,随时准备参我一本,皇叔他们又恨不得我死了,我咬着牙在这地方,在这些人的夹缝里苟且偷生,你可知那些年我为你受了多少欺负?庚辰年京里满城风雨的时候,靖王的兵借故到临淮,将我整整围了一个月!两年后,你还让我下岭东去跟他求和,让我伴他来京,我也全盘接受,乖乖地给他当人质。老四,二十年来,我不曾对你有过半分违逆,如今,我只想安稳地度过余生,求你放过我。即便你要把我贬为庶人,我也绝无怨言……”
薛殊被他念得皱眉:“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只想让你假意谋反,好给皇帝理由调兵。”
恭亲王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要动靖王?”
薛殊点点头。
“我都没兵,”对方的眼神依旧涣散,“我都没兵,你让我拿什么反?”
“这个我自有办法。”
可怜的恭亲王坐在地上,俊脸苍白,良久,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33章释权之后
薛殊跟恭亲王交待谋反注意事项,连檄文都给他写好了。
说什么小皇帝不贤,搞得民心动荡,太上皇既然不管他儿子,那他作为上届嫡长子,就不客气了。
恭亲王的封地河西道与岭东道相邻。先行把离得最近的东南边军调过来,可以有效地熄灭他谋逆的火苗。
薛殊一边说,恭亲王一边哭。他边哭边说:“靖王的封地都分了十三年了……而且现在他顺风顺水,干嘛要谋反呀……”
是啊。我也纳闷:薛殊十七岁上就“杯酒释权”,把这个势力最大的诸侯王解决了。现在虽然他还健在,但原本的封地已经分成好几块,由各个儿子把持,早没有从前的凝聚力。他十三年前已经接受了薛殊的提议,现在想起谋反,未免也太过后知后觉。
太上皇的心思真的难猜,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满朝廷贪腐,勋亲王结党,没想到他瞄准的根本是远在岭东的靖王。
把天下搅得一团乱,就为了搞这个靖王?他到底有什么搞头呢?
薛殊说:“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恭亲王马上摇头:“靖王真的不会反的,你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是我以人头保证,他没有谋逆的意思。他现在富甲天下,日子过得舒服得很,何必自找麻烦?”
嗯?
又是个有钱人?
薛殊是真的对抢劫富人有特殊的爱好。
他打了六年仗,扬了国威,却搞得国库亏空,全天下的有钱人都要为此买单。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薛殊说:“他或许不想谋反,但却做了谋反的准备。当年荫公令里头一条,便是要交出兵权,可他这些年来私下屯了多少兵?”他转眼看向恭亲王,“你知道,朕最讨厌的,就是阳奉阴违。”
恭亲王连忙说:“我可没有……”
薛殊打断他:“我知道,”他瞧见他脸上泪痕交错,竟难得地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道,“此次我保证不伤及你。”
见他拭泪点头,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二哥,我不想训导你。但沉溺声色不是正道,你也该要学着上进掌权,长些胆识,好趋避福祸。你我生在皇家,一生注定风云不测,你不能总躲在别人身后。日后没我庇佑你,你该如何?”
薛殊这番话是肺腑之言,怎料恭亲王烂泥扶不上墙:“我此次立了功,你多向皇上美言几句,让他念着我的好,叫他来庇佑我。我余生都乖乖的,真有人欺负我,我忍着就是。”
薛殊扶额。我倒觉得这个胸无大志的二王爷也蛮可爱。
我见他们谈话告一段落,便给他斟了杯冷茶:“二皇叔,来,压压惊。”
他双手接过,有些赧然:“让贤妃娘娘见笑了。”